不提那军门心里的忐忑与不安,却说一行人出了城门后,小杜子怕韩征生气,忙赔笑说道:“干爹,您千万别与那轴头一般见识,到底咱们东厂和五军都督府交道打得少,他们对咱们东厂便少了几分敬意也是有的。回头儿子便与五军都督府打个招呼,把那轴头换了也就是了。”
韩征的声音要笑不笑的,“本督在你心里,就这么小心眼儿不成?再说他是职责所在,有什么好换的,城门这般重要的地方,就是要这样耿直的人守着才好呢。”
小杜子吐了吐舌头,笑道:“这话可是干爹自个儿说的,儿子可没说,既干爹大人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那也就罢了。”
韩征却是道:“回头还是递个话儿给他,让他不必忐忑,不然他指不定以为本督什么时候便会报复他呢,谁让本督早就名声在外了?”
小杜子忙道:“干爹也太好性儿了,不过区区一个护军军门,还值当特地递话儿给他呢?没的白折了他的福。”
“什么时候本督做事,需要向你报备了?”韩征声音沉了两分。
他既然让他去办,自然有他的深意,就看傻小子什么时候能自己想明白了。
小杜子忙讪笑道:“儿子记住了,明儿就去安排,干爹千万别生气,大节下的,为儿子这样一个蠢材生气,多不值当啊?”
“还知道自己是蠢材呢?”逗得韩征在车里笑了起来。
施清如更是笑个不住,低声与韩征道:“这么个活宝督主到底打哪儿弄来的,一定替督主解了不少颐吧?”
韩征嫌弃道:“也就只有会耍宝,会逗人开心这一个好处了。”
施清如笑道:“只有这一个好处吗?我瞧着好处可还多得很,头一条对督主的忠心,便都及不上……倒是督主明明很大度,怎么偏就得了个‘睚眦必报’的名声呢?那些人都眼瞎心盲不成?”
她真是光想,都替他不值,心疼得慌!
“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再说有这个名声我觉着反倒是好事,至少可以震慑住一些宵小,那就够了。何况不是还能让你心疼吗?那就更够了。”
“就会贫嘴贫舌,真该让小杜子和大家伙儿瞧瞧……”
两人说着闲话儿,马车一摇一晃的,施清如很快便哈欠连天起来。
韩征知道她白日的忙碌比之自己,少不到哪里去,何况今儿的晚宴还额外耗了心神,借着微弱的光,见她困了,便伸手揽了她入怀,“清如,睡一会儿吧,等到了我叫你。”
施清如乍然让他拥入怀中,困意少了几分,脸也让他身上如兰似麝的独特气息熏得发起烫来,心里隐隐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不知道韩征到底会带她去哪里,今晚会又发生什么……
但因为那个人是他,她其实害怕只占一小部分,更多还是期待……想到这里,她的脸越发烫了,忙呼了一口气,低声“嗯”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了韩征的肩膀上。
本来只是想靠一靠,觉得眼下这份安宁着实难得的,不防睡意却再次袭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迷迷瞪瞪的醒来时,就见他们早已下了马车,且韩征正抱着她大步往前走,显然已经到了目的地。
施清如忙挣扎着要下地,“督主,还是我自己走吧。”
让小杜子他们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韩征低笑道:“放心,小杜子他们没跟进来,不会看见你睡得口水直流的样子的。”
话音未落,施清如已忙擦起嘴角来,这才知道韩征是骗她的,又好气又好笑,捶了他一把,娇嗔道:“督主就会取笑我!我就说我睡相一向好得很,没道理忽然就不好了。”
一面说,一面往后看了看,见视线所及的范围内,果然再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放下心来,却仍坚持要下地自己走,“我还是自己走吧,我很重的,没的白把督主的手压酸了。”
说得韩征眉头一挑,“你这点重量算什么重,你就是再胖五十斤,我一样抱着健步如飞。还是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弱不禁风呢?”
那可不行,回头他可得找机会好生证明一下自己有多强才是!
施清如见他抱着自己一边走,一边说话,还脸不红气不喘,又想到他据师父和小杜子说来,有一身的好武艺,她虽从没亲眼见过,但这种事师父和小杜子也没必要骗她。
也就不坚持了,笑道:“督主既不领我的情,那就继续抱着我走吧,反正享受的人不是你,累的人也不是我。”
不光说,还在韩征怀里接连蹭了几下,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才打量起四周来。
就见他们正身处一所宅子里,廊下都点了灯笼,却不见一个人影,十分的清幽僻静,因问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韩征让她蹭得心里就跟有羽毛挠过似的,声音不自觉更柔和了,“是我在小汤山的一处庄子,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我想着这里赏月好,一应东西也是齐全的,住下也方便,所以带了你过来。”
施清如点头笑道:“那挺好的,我之前还以为督主会找个荒郊野外的地方呢。”
韩征笑道:“如今入了夜也开始冷了,我怎么可能那样委屈你?我现在带你去后边儿的水榭,那里引了一小汪温泉,待会儿赏月累了,你泡上半个时辰再睡觉,管保明儿起来后精神焕发。”
施清如脸一下子红了,“温泉就引在水榭边吗,那岂不是露天的?”她可不好意思。
韩征见她脸红了,喉咙又是一干,笑道:“没事儿,除了我,其他人不叫断不敢出现的。”
怕的就是你好吗……施清如腹诽着,不再说话。
韩征也没有再说,只如抱着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继续抱着施清如往前走,不一时便抵达了他说的那个水榭。
他这才放下了施清如。
施清如忙关切的问道:“督主,你真的没有累着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千万别硬撑。”
换来韩征要笑不笑的反问,“我为什么要硬撑?我真没有累着,你就安心吧!”
再说下去,他今晚就忍不住想证明一下自己到底有多强了好吗,不知道男人最忍不得的,便是心爱的女人以为他很弱?
施清如好似听见了韩征磨牙的声音,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错了,难道她关心他还错了?
但还是识趣的冲他傻笑了一下,看水榭四周去了,见其三面临水,一面接岸,临水的窗户都早已卸了,随便往哪里一坐,都能看到天上的明月,再映着水里的明月倒影,果然是个再好不过的赏月之地了。
又有一缕金桂的幽香随风而来,却因天黑,看不清到底金桂是种在哪里的,但也正是因为不知道种在哪里,只闻其香,不见其源头,暗香浮动间,让人不自觉越发心旷神怡了。
“可真是个好地方!”施清如忍不住赞叹起来。
韩征见她满脸简单纯粹的欢喜,也再磨不起牙了,她还小呢,什么都不懂,他以后慢慢儿教她也就是了,与她怄什么气呢?
他不由自失一笑,道:“你喜欢就好,饿了吗?我让人先上点东西来我们一起吃吧。”
施清如这会儿就觉着有些饿了,点头软糯应道:“好。”
韩征见她这般乖巧,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才扯了扯一旁窗棂之间的响铃。
不一时,便有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收拾得干净利索的妇人带着四个同样干净利索,手里都提着食盒的丫头进了水榭。
无声行过礼后,那妇人领着四个丫头,很快摆满了一桌子的酒菜,又在一旁搭了个架子,现场片鱼生给韩征和施清如吃。
施清如之前没吃过鱼生,试着吃了一片后,发现竟出乎她意料的美味,于是不自觉又吃了五六片,韩征却不让她多吃了,怕她肠胃受不了,让那妇人将薄如蝉翼的鱼片在锅里滚上一滚,再给她吃,又是另一番风味。
待吃过了鱼,韩征又亲自递了一品雪蛤给施清如,“尝尝这个,听说最是美容养颜,女子吃了再好不过了。”
施清如却吃不惯那个味儿,韩征又哄又劝的,也只勉强吃了两口,便再不肯吃了,他只得自己把剩下的吃尽了。
一时二人都吃得七八分饱,放了筷子,那妇人又忙带人撤了残席,上了月饼瓜果清茶来,才无声的行礼退下了。
施清如这才笑着感叹起来:“真是好久都没有这般悠闲惬意过了,若是能再有人在一旁吹笛弹琴,就更好了。”
韩征笑道:“我倒是会吹笛,可惜仓促之间,找不到笛子,下次吧,下次我吹给你听,我们还可以来个笛琴合奏。”
施清如忙摆手,“我可没那本事,琴棋书画四样,不瞒督主,我是四样通了三样,一样不通,督主不会觉得我不够风雅吧?”
而且不止是琴棋书画,女工厨艺她也都不擅长,只能说是略通而已,也就医术还比别的女子强些,这般一想,她这个人还真是乏善可陈得可以……甚至这会儿她身上穿的都还是官服,一点女子的娇媚柔美都没有,督主以后,呃……不会嫌弃她吧?
念头才刚闪过,已听韩征道:“那你会觉得我太心狠手辣,名声狼藉,不知道得多少年才能明媒正娶你,会觉得我不择手段么吗?”
施清如忙道:“自然不会,督主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她喜爱的是他这个人,自然无论他的好他的坏,都一并喜爱,至死不渝。
韩征笑起来,“那不就结了?你在我心里,也永远都是最好的,不是因为你会什么,不会什么,仅仅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不说这些了,咱们赏月吧。”
说完一把拉起施清如,到了水榭边,看起天上的明月来。
其时已是月上中天,天上没有一丝云翳,也没有星辰与明月争辉,今夜是独属于她的盛典。
施清如不由由衷的感叹起来,“真的好美!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月亮!”
大抵是因为身边的人是督主,她的心境不一样,所以感触也不一样吧?
韩征笑道:“以后每一年的今天,你都会发现,怎么今年的月亮比去年又更美了一些呢?我肯定也会有同样的感触,因为……”
声音忽然低柔下来,“以后每年的今晚,我们都会一起度过,一直到我们生命的尽头。”
最后的话音消失在了与施清如的唇舌相缠之间。
一开始他还能温柔的描摹她红唇的形状,轻轻的以唇舌诱哄她迎接她、与他共舞,很快便忍不住想要更多,想要真正攻城略地了。
如此一吻下来,二人自然都免不得气喘吁吁。
韩征这才一边以戴了翠绿扳指的拇指轻轻抹掉她嘴唇上的湿润,一边哑声道:“我到底有多喜爱你,你现在还怀疑么?所以以后千万不许再妄自菲薄了,记住了吗?嗯?”
施清如让他最后那声百转千回的‘嗯’又嗯得心尖发起颤来,不敢看他,只小小声道:“记住了啦,我、我身上黏腻腻的,很不舒服,什么时候可以泡温泉?不是说是露天的吗,那岂不是可以一边赏月一边泡,两不耽误了?”
韩征只差脱口而出‘你这是在邀请我一起泡吗?’,好容易方忍住了,哑声道:“那就一边赏月一边泡吧,你稍等片刻,我让人安排一下。”
说完大步出了水榭。
余下施清如看着他出去了,方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懊悔得简直想尖叫,她方才怎么就忽然脑子犯抽,说到了泡温泉上?还‘那岂不是可以一边赏月一边泡,两不耽误了’,听起来就跟在邀请督主似的,让督主怎么想她啊?
关键若督主真想跟她一起泡,她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拒绝他,他光在她耳边像刚才那样‘嗯’一声,都快要她的命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