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征听完小杜子的话,叩着桌子冷哼道:“总算常宁伯还没有无耻无情到家,也没有愚蠢到家,知道壮士扼腕,断臂求生。那且看顺天府尹回头怎么判吧,虽说事情与常宁伯府其他人无关,可他们也算不得全然无辜,哪还能继续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总归如今的好日子,是再不要想了!”
小杜子忙应道:“干爹放心,顺天府黄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一定不会因为常宁伯断臂求生,就让常宁伯府其他人任何惩罚都不受的。儿子听说,明日黄大人便会升堂,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韩征“嗯”了一声,问小杜子,“施延昌怎么样了,醒了吗?”
小杜子见问,觑了施清如一眼,方道:“人还没醒,全身烧伤了很多地方,脸也烧伤了大半,大夫都给上了药,说人能清醒过来,应当就没有大碍了,就是……那些伤治疗起来,会很痛苦,且将来肯定都会留疤……”
韩征看向施清如,低声问道:“清如,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施清如默了默,道:“还是不要了。我早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了,督主肯救他一命,还给他治伤,我知道已经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那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旁的便算了吧。”
有什么好见的,大家早就两看生厌了,偏她又是个大夫,见了施延昌如今的惨状后,是替他治,还是不治呢?
不治吧,有违她一个大夫的医德和医者父母心;治吧,她又委实不爽,觉得对不起她死去的娘和前世的自己。
所以直接别再管此事了的好,虽说剜去身上的腐肉时,会疼痛难当,但腐肉若留着,却只会蔓延至全身,让全身都疼痛难当,甚至致人死亡。
自然还是长痛不如短痛好,何况她还早就不痛了,不过只是疥癣之疾而已,就更无所谓了。
韩征嘴上虽问着施清如要不要去看施延昌,心里却是不愿她去的,那样一个渣滓,有什么好看,又还有什么情分可念的?
且听说施延昌烧得浑身都烂了,十分的恶心,他就更不愿意自己的小丫头被吓着、被恶心着了。
好在是她自己也不愿去,那当然就最好了,因点头道:“那就不去吧,我自会让人好生替他治疗的。等给他治得差不多了后,便让他去顺天府递状子,想来他会很愿意去的。”
小杜子道:“如此血海深仇,他肯定巴不得去,巴不得啃下那张氏主仆和常宁伯一块儿肉来。不过张氏主仆与常宁伯便罢了,大家说穿了本无情意,他要是知道他亲侄女儿的所作所为,只怕得更恨。”
“亲侄女儿?”施清如听得一怔,“你说的是施家三小姐施兰如么,她怎么了?她也还活着呢?”
小杜子点头道:“施三小姐的确还活着,昨晚她可能早就意识到了不对,没吃多少那林妈妈精心给施家人准备的断头饭,后又摸黑回了她自己的住处,因此逃过了一劫。可她今儿见到自己父祖的尸体后,却站到了张氏主仆一边,只说昨日张氏与施家老太爷老太太起了争执,施延昌因此错杀了亲生女儿,没说张氏与常宁伯不伦生子,施延昌杀人情有可原之事,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施延昌要是知道亲侄女儿为了自己的前程富贵,连亲爹亲祖父母死在眼前,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任由他们枉死,还不定得恨成什么样儿呢,活……”
‘活该’二字说到一半,想到施清如还在,到底把‘该’字给咽了回去。
不过就算他把‘该’字也说了出来,施清如一样不会怪他,连她都想说施延昌‘活该’好吗?
她微蹙眉头淡声道:“施兰如自她娘去了后,过的日子一直都是非打即骂,心里只怕早恨自己的所谓父亲和祖父母恨得不行了,在自保和替他们伸冤之间,自然要选自保,这也算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了。不过就算这两年她日子不好过,朝挨打夕挨骂,前边儿十来年,却也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就不提骨头天性了,只说那十来年的情分,她也不该如此才是,还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只盼她回头知道施延昌没死后,不会悔青了肠子吧!”
心里委实不得劲儿,简直不明白怎么所有糟污人都聚齐到了施家,当年她外祖父外祖母的眼光,还真是……有够一言难尽的,偏把她娘那样一个干净人儿许给了这样一户人家。
亏得老天佑她,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把施家人的真面目都给戳破了,不然真是死人都要生生给憋屈活,恶心活了!
韩征见施清如脸色不好看,使眼色让小杜子退下了。
方握了她的手,低声道:“别生气了,跟这样的人生气都不值当。过两日中秋夜,我带了你出城咱们去找个高地儿赏月吧?这些日子我们都忙,事儿也一出接一出的,弄得人心里说不出的烦乱,正好趁机好生散散心,去去郁气,好不好?”
施清如见韩征满眼的担忧与关切,忙道:“我没生气,就是觉着有些无语,有些可笑,又有些替我娘不值罢了,她当年要是嫁给其他人,怎么也不至……”
忽然打住不说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没的白影响心情。倒是中秋晚上宫里不是有大宴吗?豫贵妃代掌六宫后的第一场大宴,定然是要好生操办,好生显一显自己本事的,你自不必说,得随侍皇上左右,便是我,只怕也得列席,还哪来的空出城散心去?等散席时,城门都关几个时辰了指不定。”
韩征笑道:“豫贵妃再想显能为才干,皇上却断没有俯就她的理儿,届时肯不肯列席且是未知,纵肯赏脸列席,估摸着也只是略坐坐就走,等皇上回了乾元殿,我自然也就得闲了。到时候你也点过卯,该打招呼的打过了,我让小杜子去悄悄接上你,我们便一道出宫,坐了车直接出城去,至于城门,你就别担心了,难道还有谁敢拦我不成?”
施清如也笑起来:“这倒是,可着满皇城满京城,谁敢拦堂堂韩厂公的大驾啊?那我届时可就等着了。”
韩征伸手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可算是笑了,还是笑着更好看。”
换来施清如的娇嗔,“意思就是,我不笑时不好看了?”
“自然也好看,这不是笑着更好看么……”
两人一个有意逗对方开怀,一个不欲对方担心,着意你来我往的耍了几个回合的花枪后,彼此心情都畅快了不少,尤其施清如,总算觉得心里那口气顺畅了。
韩征便又叫了小杜子进来,送了她回司药局去,彼此都忙,能有这半个时辰左右的忙里偷闲,已经很难得了。
只是忙碌起来时不觉得,到傍晚下了值,坐上回家的马车后,一闲下来,施清如心里难免又有些不舒服了。
常太医见她今日话不如往日多,少不得要问她怎么了。
施清如对着师父自然没什么可瞒的,便把昨夜施家大火的事告诉了常太医,末了叹道:“虽说与那家人早无瓜葛了,也实在厌恶他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那么几条活生生的人命,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师父不会觉着我不够果决吧?”
常太医却是道:“这有什么果决不果决的,便是素不相识的一户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旁听者也少不得心里不是滋味儿,你总比旁听者要与施家关系近一点点吧?再说人死如灯灭,生前种种便也不必斤斤计较了,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终究也缘尽于此了,回头且给他们收个尸,好生安葬了,再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施清如点点头,“督主也是这么说的,如今师父也这么说,我总算能心安了。”
常太医“嗯”了一声,“总归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以后就安心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小小年纪,大好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师徒两个絮絮说着话儿,一路回了家去。
次日,顺天府尹黄大人果然升堂审了施家的案子。
因林妈妈一口咬定是自己自作主张下药纵火的,又有施宝如的惨死在先,加之施兰如这个关键证人也替张氏作证,昨晚她和其他下人一直被锁在正院不得自由,哪来的机会授意林妈妈纵火?
若只是张氏的丫头婆子们这般说,黄大人还能说她们的身家性命都捏在张氏手里,证词不足为信。
可连施兰如这个亲女儿亲孙女都这么说,黄大人便不能不信了,自来大周的律法也都是法理不外乎人情的,有施延昌伤妻杀女在先,又如何怨得林妈妈报复,下药纵火在后?
黄大人遂先赦了张氏与施兰如等人回家,只把林妈妈先下了狱,发话等找到了施家另一个失踪的成人和那个婴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后,再升堂审判定案。
于是张氏带着施迁和施兰如,还有一众丫头婆子,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不过待了一夜,便又原样儿回了家去。
心下都是何等的欢喜与庆幸,自不必说。
尤其施兰如,更是只差当场喜极而泣。
她终究还是搏对了,选对了,这要是她当时没有当机立断,决定站到大伯母一边,今日哪能这般容易就脱了身?
倒是不想顺天府的牢房看起来那般阴森吓人,升堂时官差们看起来那般的凶神恶煞;府尹大人亦威严至极,让人一进去便禁不住双腿发软,后背冒汗,惊堂木一拍,更是让人胆战心惊,却原来远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吓人,看来之前她和大伯母等人都是在自己吓自己。
如今大伯母心里不定如何感激她,又因她捏着大伯母的把柄,大伯母势必于感激之外,还有几分畏惧她,那她以后还能没有好日子过吗?
她一定要趁此天赐良机,让大伯母替她寻一个有权有势的夫君和人家。
那将来岂不就有机会向施清如那个贱人复仇,见她踩在脚底下了?!
张氏却不像施兰如这般愚蠢短视,心里虽也喜幸,却半点不敢松懈了。
总觉得事情万万不可能这般顺利,顺天府的人也万万没有这么容易糊弄,就林妈妈一口咬定是她独自所为,再审一审她的丫头婆子们,审一审施兰如,连刑都没用过,便算完了。
这简直顺利得让人害怕啊!
可再害怕又能怎么样,事情到了如今这个田地,已不是她能左右的了,便是她那个无情无义的大哥,只怕也丝毫使不上力,丝毫管不着了。
只盼这一次,老天爷能大发慈悲,站到她这一边吧,那她的宝儿才算没有枉死,林妈妈也没有枉死,她以后一定常年茹素,再不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以后只一心抚养儿子长大即可……
张氏的担心与害怕是对的,顺天府尹岂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与命案相关的人进了顺天府大牢,又岂能这般轻易就囫囵出去的?
都是韩征着人去顺天府与黄大人打过了招呼,也不是让黄大人徇私之类,只是让他把案子押后一阵再审而已,黄大人虽刚直惯了,韩征的面子却还是不能不卖的。
如此张氏一行才能这般轻易就出了顺天府的大牢,为的便是现在有多顺利,待过一阵子施延昌的伤养得差不多了,能上公堂时,在张氏和常宁伯头上炸的雷便有多响,多致命;他们的名声也将在满京城有多响,有多臭不可当。
所以张氏与常宁伯还得感激施延昌让他们多活了这一阵儿呢,要不是施延昌伤得实在重,韩征不能让人死在公堂上,功亏一篑,就这两日,就得是张氏与常宁伯的死期了!
顺天府初审的结果,韩征很快便让小杜子转告给施清如知道了,以免她挂心。
只施清如听过了,知道了,也就撂开了。
师父说得对,她与施家不管是善缘还是孽缘,都缘尽于此了,自然不会再为他们多费心神,影响自己。
她全身心投入到了自己的忙碌中。
离二十名储备司医司药考核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和常太医得严格把关,花在众人身上的时间难免比之前更多;后宫众妃嫔也多开始传她和常太医去问诊,太后处的治疗亦到了最后的关头,她决不能再出任何岔子,以免前功尽弃……本就忙得不得了,哪还能分心到一些个不相干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