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把血手在乌黑的围裙上抹了几把拎起两个牛皮卷,飞也似地去了
李旭哭笑不得,只得留下来替妗妗收拾剩下的烂摊子才把土坑中的鸡归拢好,端起装鸡血的陶盆正准备收进厨房里,听得门外一串尖利的大笑,妗妗大人已经做完生意赶了回来
“这怎么使得,你是读书人,不该干着粗活让老天爷知道,会降罪我的,放下,放下!”张刘氏嚷嚷着,劈手夺下陶盆叉腿向胡凳上一坐,揪起衣角擦了一把汗,喘息着道:“那个天杀的刘老蔫婆娘,我给她送皮货上门,救她一家大小性命,她还好意思跟我讨价还价惹急了我,拔腿就走,她还不是哭喊着追了出来呵呵,一百五十个肉好,白钱(注1)咱一个不收!”
说完,从腰间解下一个崭新的麻布口袋,掂在手中,哗哗作响
“一百五十个肉好?还不要白钱?”李旭的眼睛立刻瞪得比鸡蛋还大他父亲是个行商,平素杂货的帐目他亦没少帮父亲计算按大隋朝的行情,三文钱可以换半斗(注2)糙米即使是新皇发行的白钱,一张生皮也卖不出五十文的价格用两张生皮换人家一百五十个肉好,这已经是典型的趁火打劫行为了为人雪中送炭的话,也亏得妗妗好意思说出口
张刘氏见外甥脸色瞬息万变,立刻“明白”了其中道理,不情愿地解开钱袋,用蚊蚋般的声音嘟囔道:“你爹千里迢迢送塞外贩货,照理儿本钱也应该收回的塞外皮子贱,又是没硝过的,看着挺大,其实不禁用给你二十个肉好,不知道够还是不够?”
看了看李旭慢慢露出怒气的脸色,张刘氏语调渐渐变冷:“要不,我给你加到三十,再贵,咱可就伤了亲戚颜面了!”
“留二十个给你做脂粉钱,剩下的还给旭官!”一个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了过来,把张刘氏和李旭俱吓了一跳
二人闻声抬头,看见张宝生挑着一筐洒了水的青菜,一筐大块豆腐,斜依在门口,气喘吁吁
“不,舅舅,不是这样意思我爹说这是送给舅舅的,还有这些干菇、干肉他平时总是喝舅舅酿的酒,舅舅有什么需要,他当然该尽力!”李旭赶紧走过去,从舅舅肩膀上接过担子
“我就是说么,人家妹夫做的是大生意,哪在乎这些小钱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动静?”张刘氏将钱袋藏于背后,一边替丈夫捶背,一边讪笑着说道
“我刚到路口,就看见你着了火般从老刘家冲出来我喊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听见心里正奇怪呢?回来一听,原来是去人家趁火打劫了!”张宝生横了自己的婆娘一眼,怒气冲冲地训斥“老刘家挖药材卖钱,一年也赚不了百十文,这下好,全给你抄了家!”
“我这是公平买卖,找别人,这个价钱他还买不到呢谁不知道最近几天,街市上生皮都断了货!”张刘氏听丈夫数落自己,立刻加重了捶打力度,“况且去年你生病,他老刘家的参须子,不也趁机卖了个天价都是做生意的,我凭什么管他家的艰难!”
“轻,你轻点!”张宝生被捶得直咧嘴,想想怎么辩论也辩不过婆娘,只好放弃了这个话题瞅了瞅正搬菜担进厨房的李旭,小声跟妻子商量:“千里迢迢,妹夫哪次不是卖命的生意你别那么贪,咱们收了人家两张生皮,已经欠了个大人情再把另两张生皮的本钱也吞了,财神爷也会骂咱没良心!”
“大人情,那张弓,可是县城赵老爷出了三吊钱都没卖的,你还不是眉头不皱就给了他自己亲戚,哪那么多事儿!”张刘氏摆出一幅舍命不舍财的样子,故意大声喊道
“你这个婆娘!”张宝生怕这话被外甥听见多心,赶紧将妻子扯到了院角用身体挡在外边的阳光,压低声喝骂:“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么多年,妹夫哪次回来不给咱们带塞外的干货?人家一家子仁义,咱也总沾便宜还不说句好,也忒没良心了不是?再说旭官这孩子,哪个月不过来帮忙?对咱们就像亲爹亲娘一样,亲戚里读书人多,哪个向他这么有良心?!”
“我知道你怪我没给你生儿子!”张刘氏缩在墙角,委屈地道较了半天劲儿,终究还是拗不过丈夫,把藏在后腰上的钱袋恋恋不舍地解了下来目光向袋子中探了探,咬咬牙,闭起眼睛把钱袋交了出去,边递,边带着哭腔嘟囔:“他自己说不要的,你又不是没听见况且没我去讲价,妹夫自己也卖不了这么多钱来!”
说着,眼角已经落下泪来,“给你,你爱还多少给多少就当我没看见!”
“唉,你这个婆娘!”张宝生无奈的骂拿起钱袋去找李旭,却发现自己的外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去了,几只控干了血的鸡,两篮干菇,一捆干肉,还有两张生皮,整整齐齐地码在窗子下被秋日的阳光一晒,散发出融融暖意
注1:白钱,隋炀帝继位不久,因为大兴土木导致国库空虚,随即在新铸的铜钱中大量掺杂锡、铅等贱金属,导致铜钱发白,大幅度贬值所以百姓称之为白钱,凶钱,以区别于隋文帝铸造的标准五铢钱
注2:斗,此处为隋斗,重量与唐斗近汉代一斗大约为现在的4市斤,半斗相当于2市斤据考证,其中谷子每斗重3.6斤,麦与斗皆为4唐斗为汉斗的三倍,每斗约为现在的12市斤
酒徒注:三更,明天休息周一继续努力请大家帮忙做好宣传推广工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