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为人很是严肃厚重,性子也算是刚直。在袁世凯门下,和那个往往做小丑状的干殿下段芝贵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他到总统官邸去,往往也是只谈正事,谈完就告辞退出。袁世凯也很尊重他这个性格,曾经关照过手下的人:“芝泉过来,必然是谈重要的正事,其他客人,就让他等等不妨,芝泉随到随见。”他也常常以刚正清直自许。不过熟人都知道,段芝泉在北洋军人中,还算是不错的了。但是那个刚字,更多的却是刚愎自用。
今天段祺瑞和陆军部的一群随员,匆匆地赶到铁狮子胡同的时候,承启官果然不敢怠慢。一边让人先通报,一边就引着段祺瑞他们朝里行去。一进袁世凯议事的大书房,就看见杨士琦,还有久不见面的杨度都在那里,参谋本部的陈宦,还有第三师的师长曹锟都在。袁世凯坐在最中间的椅子上,不住地摸自己的头皮,表情又是恼怒又是烦恼。
段祺瑞上前就叫了一声总统。袁世凯看他的阵状,知道也是为这件事情来的。勉强笑道:“芝泉你来啦,好得很。咱们就议议这件事情。这雨辰,可真是会添乱!这还成一个国家吗?”
段祺瑞有些不高兴,这公文全在他手上,谁又抢了陆军部的职权先通报了袁世凯?虽然他闷在心里没有说,但是那神色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袁世凯是再了解不过他的人了,苦笑道:“芝泉,的确没有公文送到我这里来。不过那小子,又发他的通电啦!”说着还拍拍桌上那份电报稿,拿起来递给段祺瑞看。旁边曹锟骂了一句:“***,这小子拿拍通电当吃饭了。等哪天收拾他的时候,非要他把以前发的电报都吃下去!”
段祺瑞沉默地翻看着电报,这次不是雨辰单独发出的了,署名的还有赣督李烈钧、苏督庄蕴宽、浙督朱瑞、粤督陈炯明、闽督孙道仁、湘督谭畏三,还有南方的师旅长一长串。雨辰名列其首,隐隐就是南方军政势力盟主的意思。光看这个架势,北方军人就有气。
“职窃闻蒙疆生变,呼克图库伦窃号久矣。中央仍苦苦维持局面,望其反正来归。俾得五族共和,成其完满民国。但此贼外引某国势力之援,内联黠猾思变之徒,意在分裂,国家大义,纵与其说得唇焦舌敝,终不如万支毛瑟,方能促其醒悟!”
“蒙疆安危,关联我华北东北局势。二十师袍泽,托克托血战竞日,我南方军人,咸表钦佩。然士虽用命,一团寡兵无奈数万蒙古乱贼乌合何!雨等不才,愿以麾下健儿,组成安蒙军北上。军资粮饷,概由南方自办。愿向大总统中央诸公及我最亲爱的国民同胞谨誓,愿以三月为期,耀我民国军威于唐努乌梁海之极北疆!巩我民国金瓯,完我军人责任!”
“现安蒙军三团,已束甲环兵,枕戈待旦。唯等我大总统明令一发,即行北征。种种事宜,理当通电谨闻。”
“雨,灰。”
段祺瑞的鼻子都歪了过来,那可是他生气的标准表现。他将自己带的公文也放在了袁世凯面前,强压着火气道:“这次雨辰倒给足了我这个陆军部长面子。三个团组成的安蒙军,编制,大概装备,部队长名字,还有计划北上路线,概都发来备案。他抽了大概九千人的战斗编制,计划在绥远再招募九千后勤人员……大总统,您怎么看?”
袁世凯苦笑道:“这小子已经通电全国了,咱们再不发兵外蒙,那不就成了罪人?我把二庵叫来,就是想问问在哪里能抽调出三团兵来,咱们也组个混成旅北上。二庵说津浦路上可以把二十师抽调出一个团出来,第六师抽一个团,第一师抽一个团,但是饷却没办法筹措。现在光是开拔费咱们就没钱支付……而且在备补军没有组建好的时候,咱们抽三个团出去。北方的形式,那可就空虚了不少啊。”
他再看看左右,指点着几个人道:“杏村却是坚决不让雨辰部队北上的,而且让咱们也不要发兵。我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现在还在办交涉,贸然出兵,那就是大局破裂。俄国也是大借款的银团重要成员,到时候大借款怎么办?而且兵者是国家大事,不能地方上一个都督叫两声,咱们就去打仗,这成什么国家了?”
袁世凯说得太多,终于摇摇头停下来,喝了一口茶。
段祺瑞却看着杨士琦道:“杏村这个说得不在理!咱们又不是向俄国开战,平定咱们自己国土的叛乱,有理有法有据。再说俄国在银团大借款中也不是重要的国家,最主要的还是英美法他们做主,我们怕他什么了!大总统说得有道理,就咱们组个混成旅北上。也不过三两月就能打平外蒙古的事情,我就不信俄国会为了这个和咱们开战!”
杨士琦本来一直没有说话,听到段祺瑞说得激昂,冷笑道:“要是外蒙的事情这么好办,大总统早就派兵过去啦,还等到这个时候?现在北方的局面你又不是不知道,南边儿山头林立,中央还有民党的议员捣乱。只有先把国内的这些势力收拾了,真正把全国的局面掌握在手上,才谈得上出兵外蒙……不然你调一个混成旅北上了,打赢还好说。打不赢,再调兵过去,放几万人在那里打仗,一年要花多少钱?要用多少军火?咱们还对付南方不对付了?攘外必先安内!”
杨度在旁边只是摇头:“所以我还是觉得干脆就让雨辰的兵北上,只要他能答应咱们的条件,安蒙军归陆军部直接指挥!他的后勤补给运到北京,咱们给他转运!只要这两点卡住他了,就算他得个好名声又怎么样?实惠可是咱们落下来了。现在这个局面,对外蒙不打那是真的不成了,不然对大总统的名声是当真有损。”。
他看了一眼段祺瑞,苦笑道:“现在临时参议院不是已经打算弹劾芝泉兄了吗?说他掌握陆军部务,在外蒙军事上却无一建白,只放一个团在那么广大的地方,也不知道做的什么事情,这个陆军部长不如换人……等到参议院提出正式的动议了,到时候政府该怎么办?”
段祺瑞本来坐着,听到杨度这个话,鼻子更歪了,一下站了起来:“不当这个陆军部长更好,我带曹仲三的第三师打库伦去!”
曹锟却摇头长叹:“芝泉,现在第三师不比往日啦。部队分散在北京、保定、济南几个地方,集中起来就要花时间,咱们第三师上个月只领了七成饷,什么时候出现过这种情况?这次本来是来向大总统请饷的。第三师是总统的命根子啊,没有补充整顿,第三师现在是很难使用得上的。”
听到底下人吵成一团,每人的意见都不同,袁世凯心里更加烦闷,他大声道:“好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写个条陈给我,这么乱纷纷的能议出什么东西来?打还是不打总要有个准定的主意!外蒙古也不是马上就要丢了,咱们还有点时间再看看!”
几个人都没什么说的,看袁世凯情绪不好,都纷纷告辞出去,杨士琦出门的时候,也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终于叹口气,摇头走了。
袁世凯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一眼又看到桌上的那堆公文和电报,突然觉得厌恶已极,狠狠地就把它们都扫下了桌子:“雨辰,哼,雨辰,总有一日会有你的好看!”
接下来的日子里,南北双方的电报往来个不停。中央先是肯定雨辰等南方各督的爱国热情,但是此事中央一直在努力筹办交涉,自然会有统筹安排。南方兵力调用与否,需要再等明文,要南方各督相信中央绝不会放弃外蒙。
而雨辰的调子一次比一次高,天天都有催促陆军部发兵的电报。各地的民族情绪都被雨辰的电报煽惑起来,每天都责问为什么中央还不做出决断,就算不用雨辰的兵,中央在北方那么多部队,就不能调出一师到外蒙平乱?
参议院也连连发出质询,要段祺瑞到参议院解释。段祺瑞后来跑得也怕了,干脆都让次长去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