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
听到这一句唤时,云初微回过神来,就看到云静姝跪在地上,懵懂无知的小星烨爬在软席上自个玩。
“你这是做什么?”云初微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从那位太姨娘开始,她对下跪可谓是有了阴影,老的拉下脸来道德绑架也就算了,难不成小的也来这一套?
云静姝看了苏星烨一眼,泣不成声,“我知道,夫人一定有办法让我回来一辈子待在儿子身边,只要你肯帮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云初微眼神渐渐冷下来,“云静姝,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能让你见到苏星烨,完全是看在这孩子没爹没娘太可怜的份上,但你我之间,还没亲近到这一步,你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或者说你即将要对我做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用不着我提醒,这样的你,我凭什么要出手相帮?”
云静姝一个劲垂泪,“我知道,以前是我自私狭隘,总觉得你光芒太盛,夺了我所有的风头,所以一次次想办法害你,都是我不好,可是如果你肯给我机会,我愿意改,我全都改。”
“叶筠呢?你敢说你把我的打扮风格告诉她不是为了报复我?”
云静姝噎住,因为无话可说。
当初在北燕,她的确是越想越恨透云初微,做梦都想亲手杀了她给自己报仇,就连前面那天悄悄坐着马车来的时候,这种念头都还没消散过,可是今天亲自入了国公府,亲眼见着也亲手抱到儿子,她才发现,在这么可爱的儿子面前,似乎所有的所谓“仇恨”都变得幼稚,甚至是不重要了。
“所以,你到现在都还在记恨我。”云初微见她不答,讽笑一声,“云静姝,你为何不转过头想想,我给了你多少机会,又救了你多少次才让你能有机会走到今天,难道所有的‘对你好’都只能是直观上的感受么?去年因为老太太的事,我亲手将你送入监牢,那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南凉人,更不是东阳侯府的亲生女儿,所以我笃定易白一定会出手救你。果不其然,你才入狱,他的人就开始行动了。如果没有我,你云静姝早就死在苏家的‘以命抵命’讨伐下了,你还能当上郡主,还能抱到儿子?异想天开!”
“你,你一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云静姝难以置信地看着云初微。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吗?我说,你从小戴在脖子上的那枚玉坠被某个人阴差阳错地得到了,后来她却因为这枚玉坠而瞎了眼睛,那个人,就是黄妙瑜,而她之所以遭罪,是因为你那枚玉坠便是象征着你身份的信物,来找你的人是易白,对黄妙瑜动手的人也是他。”
云静姝瑟缩了一下,脸色很难看,甚至可以说,很受伤。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却一直被蒙在鼓里,那种被抛弃的感觉越来越重,一个残酷的认知也灌进脑子里——她不是东阳侯的亲生女儿,她的真实身份有爹没娘,那个爹……每次见她都好像充满了无边的恨意,让她不得不怀疑亲爹是否会随时动手掐死自己。
如此算来,她与孤儿也没什么分别了。
云初微看着她,“明里暗里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然还觉得我心肠歹毒,花尽心思要来找我报仇?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云静姝无人能及。”
“不,不是这样的。”云静姝猛地甩脑袋,“我承认,我教叶筠打扮成你的样子的确是想报复你来着,可是就在今天我见到儿子的那一刻,我已经把什么都放下了,不管还有什么恩怨仇恨,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去管,我只想好好陪在儿子身边,这就够了。夫人,真的求求你,给我个机会,只要能让我再回到烨儿身边,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你舍得王府郡主的锦衣玉食?”
“没有烨儿,再富贵的生活对我来说都是索然无味的,我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如今的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你愿意回到苏家为奴为婢?”
云静姝将苏星烨抱到自己怀里,眼眶含着泪,“能在儿身边,吃糠咽菜都是幸福的,为奴为婢供人使唤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哪怕苏家的人一辈子不让我和烨儿相认,只要能每天以奴婢的身份看到他,我也满足了。”
云初微深深看了云静姝一眼,若是这个时候换了自己,也会这么选择吗?答案是肯定的。有句话云静姝说对了,只要能在儿身边,当娘的哪怕是屋漏锅破吃糠咽菜,那心里也是幸福的。
想想,从与苏璃冥婚再到后来被苏家人各种变相折磨,云静姝遭到的报应也不算少了,尤其是母子分离这一痛,云初微相信当时大抵与撕了云静姝的心没什么分别。
既然该受的都受得差不多了,那么,“我要你反过来帮我对付叶筠,你也能做到?”
云静姝不假思索,“你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做。”
“不急。”云初微摇摇头,“我还得再观察一段时日。如果叶筠真的失了身,那么她要是个有脑子的,就该主动和亲到南凉来,只不过到那时,我跟她就得正面交锋了,倘若我保你回来,你便要为我做事。”
云静姝一听能回来,马上点头如捣蒜,“我都听你的。”
云初微的视线落在她的头发上,“看你这打扮,北燕那边还不知道你已经成过婚有了孩子吧?”
“嗯。”
“那你回去以后就和靖安王坦白,说自己在南凉时就大婚过也生过孩子了,回北燕只是认祖归宗,但终归还是要在娘家过的,我想,靖安王应该不会太为难你。”
云静姝脸色暗了一下,云初微大概连靖安王是什么脾气性格都不知道,所以才会贸然说出这种话,实际上,靖安王只是外面传言的好相与,对上她这个女儿的时候,态度冷得让人直哆嗦。
云静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得父亲不喜,也不知道为什么父亲这么讨厌自己还要把自己接回去。
“怎么,有难度吗?”
“没,没有。”云静姝强颜欢笑,“我会做到的。”
云初微弯下腰摸摸苏星烨的小脸,“看在这小家伙的份上,我相信你能做到。好了,这天色也不早,你要是再不回去,那帮人该怀疑了。”
云静姝突然难过起来,抱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一点都不舍得松开。
“长痛不如短痛,你还是早早回去的好,等到了北燕把事情交代清楚又再回来,到那时,有的是时间见到他。”
云静姝不舍地吻了吻苏星烨的小额头,“烨儿,娘要走了,娘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一定要乖乖的,不准哭啊,等娘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完,就再回来看你好不好?”
苏星烨嘟着小嘴,好奇地看着云静姝,见她脸上滑下眼泪,他伸手过去一通乱抹,然后把小手塞进嘴里一尝,又咸又涩,一点奶香味都没有,嘴巴一歪,哭了。
云初微赶紧将苏星烨接过去抱着,转个方向避开云静姝,“你快走吧,别让孩子看到,否则一会儿你越发的不想走了,孩子也会哭得更厉害。”
云静姝心如刀割,慢慢站起身来,也不管双腿跪到麻木,重新系上面纱戴上兜帽以后捂着嘴巴忍住哭声一个劲往外冲,她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看,索性一直到出了国公府大门才哭出声来。
云初微房内,苏星烨还在嚎啕大哭,眼泪止都止不住,不管她怎么哄,似乎都不管用了。
韩大姑姑听到声音以后进来,“夫人,这是怎么了?”
云初微道:“姑姑快过来抱着小家伙,我肚子胀得厉害,怕一会儿照顾不好他。”
韩大姑姑匆匆过来接过苏星烨,关切的看着云初微,“夫人要不要紧,老奴这就去请九爷。”
“应该是方才坐太久了,我走走就好。”云初微说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韩大姑姑忍了又忍,到底还是问出声,“夫人,方才那位,是孙少爷的生母吧!”
云初微顿住脚步,韩大姑姑这么聪明的人,能猜到一点都不意外,“你自个知道就好,别说出去了。”
“夫人就放一百二十个宽心吧,老奴这张嘴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老奴并非惊讶于她的出现,只是不理解,既然来都来了,为何不直接留下来照顾孙少爷,这才多久就又扔下儿子走了。”
“每个人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云静姝也一样。”云初微道:“等有一天她能把儿子当成生命全部的时候,大概就会回来了。”
“唉……”韩大姑姑叹着气,哄了哄怀里的小家伙,“本来就没爹了,这要是再没娘,等长大了问起来,谁能给他个交代?”
云初微也是这么想的,苏星烨到底是苏家子孙,苏璃就走得那么冤,连自己有了儿子都不知道,若是连云静姝也出了什么意外,别的不说,这孩子就真成没爹没娘的孤儿了,如今虽说有玲珑郡主会照管着,可玲珑郡主毕竟是他祖母,隔了代的,哪里会有在生母身边养大的好。
云静姝回驿馆之前就想好了,一会儿叶筠要是问起,就说去见家人了,可她哪里知道,叶筠如今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有精力来操心她去了哪,所以云静姝一直走到自己房间也没人特地问一句,她反而狐疑起来,去了叶筠房门外,伺候叶筠的丫鬟说长公主身子不适,歇下了。
云静姝看看时辰,“既然这样,那我就回房用晚膳了,你们好生照料着长公主。”
“是。”
——
是夜,苏晏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烛光下,苏晏的面容上染了些微暖色,似笑非笑地望着来人,“怎么,上回被我刺了一剑还没够?”
来人正是易白。
他眸光深深,回望着苏晏,“本座阴你一招,你险些要了本座一条命,两清,我们之间没仇。”
苏晏道:“就算没仇,我跟你也不熟,国师大人,你是不是来错地儿了?”
易白坐下来,开门见山,“本座想向你讨一味药。”
“没有。”苏晏想都不想就拒绝。
“神医嘛,总会有些脾气的,本座特别能理解。”易白淡笑,“不过,若是让永隆帝晓得你欺君瞒上,不知他会不会看在你是位神医的份上饶你一回呢?”
苏晏笑得波澜不惊,“我瞒着圣上的事情多了去了,他还能一桩桩一件件地翻出来找我问罪不成?”
易白把玩着精致的瓷杯,“以瞒天过海之法假意牺牲一个后位和一个家族来帮某人正位东宫,如此手段高明的谋臣,没生在乱世择主的时代,真是可惜了。”
苏晏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厮是有备而来,打算以骆家那件事来威胁他,这件事的确是欺君,一旦曝光就将会是灭族大罪。不过么,他苏晏可不是能让人随意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弱者,“国师应该还记得上回咱们在南境见面吧?送给你的秘密,你还喜欢吗?”
当时苏晏借着陆修远的嘴巴转达了那个意思:易白之所以天生病体,是因为他爹在他娘怀孕的时候投了慢性毒,等易白出生以后,他爹又刻意将他送去道观,若干年后,再怂恿宣宗帝将他接回来当国师,为的就是制造契机让宣宗帝与易白自相残杀。
至于苏晏是怎么知道的?这次当然不是暗卫的功劳,而是…韩大姑姑。
云初微的直觉没错,韩大姑姑此人的确比一般人家的嬷嬷要沉稳睿智得多,由此可推测,一般的地方小户养不出这样的人来,她也的确不是地方小门小户出来的下人,而是从北燕邰家出来的。
韩大姑姑的第一任主子就是她嘴里被人害流产的那位少夫人,也是邰芷云的大嫂,后来邰老夫人发现了韩大姑姑做事尤其的把稳,干脆将她安排到被陆清绾顶替的邰芷云身边,让她跟着陪嫁,也算是作为安排在丞相府的眼线。
不过韩大姑姑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嫁入丞相府的根本不是邰芷云,而是陆清绾,因为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陆清绾又特地学过邰芷云的习惯性动作和说话方式,以至于下人们根本就分辨不出来。
韩大姑姑会离开丞相府,完全是被易卓明所逼,她偷看到易卓明给邰芷云下毒,之后被易卓明察觉,要暗杀了她,好在她死里逃生,以难民的身份潜入了南凉,再后来,几经辗转到了国公府。
由于黄妙瑜那件事,易白几乎成了这边每个人的心头之恨,韩大姑姑实在忍不住,便私底下找苏晏坦白了一切,告诉他易白能活到今天,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他只是性格孤僻了点,骨子里不是会滥杀无辜的人。
由此,苏晏才通过韩大姑姑的讲述和自己的推测理解,知道了易白背后那些“真相”。
听到旁人提及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易白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怎么会知道?”他一直以为那些事只是陆修远在调查身世的过程中无意中查到北燕丞相府而知道的,却原来不是么?
苏晏神情淡淡,“只允许你暗查我,就不许我也查查你?”
苏晏看了他一眼,“你要讨什么药?”算是看在韩大姑姑尽心尽力伺候微微的份上,卖他个面子。
“你前些日子才用过的。”易白道。
——
翌日,北燕使臣从驿馆离开,启程回国。
历经数日的车马劳顿,终于进入北燕境内。
云静姝和叶筠两个这一路上各怀心思,话语少了很多,基本上都是靠在马车上睡觉,所以那批黑衣杀手出现的时候,他们根本毫无防备。
易舟为护兄长,第一个出来抵挡,易白体弱,一看就是连风吹都能倒的弱不禁风样,自然不可能出手。
于是北燕那群护卫只留了一两个看守住易白和马车里的两位姑娘,其余的全都去参战了。
场面一片混乱。
云静姝和叶筠醒过来,从护卫口中知晓他们遇到了刺客,两人吓得大惊失色,气都不敢出。
叶筠胆子大些,轻轻挑开帘,正好瞧见一名刺客趁着易舟分身乏术,直接掠到前面来,举起手中锋利的长剑直接削断了马腿,马儿吃痛,凭着三只蹄子往前跑了一截,马背上的易白显然受不住这样的颠簸,一个不稳掉下来。
然后,叶筠眼睁睁看着易白直接摔下了悬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