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朱重九笑着点头,“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把握,干脆现在就轧一批钱來看看,黄主事,外边的其他部件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黄老歪微微躬了下身,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肃穆,“只待主公一声令下。”
“那就开始。”朱重九用力挥了下手,瞬间从淮扬大总管角色,变成了一个放在另外一个时空二十一世纪都合格的操作班长。
“是。”黄老歪高声回应,从胸口的挂绳处抄起一枚哨子,奋力吹了几声,“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一连串哨子声回应,紧跟着,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一颤,巨大的金属撞击声,如海浪一般砸了过來,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鼓。
那绝不是什么美妙的感觉,几个身体稍微差一些的文职,顿时就觉得头疼欲裂,五腑六脏一起从肚子内往外涌,而黄老歪和焦玉两个,却如同听了仙乐一般,双双变得精神百倍,各自从锻床旁抄起一面彩旗,走到窗口处,用力挥舞,同时,嘴里的哨子继续响个不停,“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厂房外,继续有巨大金属的撞击声穿了进來,中间还夹杂着令人牙酸无比的摩擦,脚下的地面摇晃越來越剧烈,整个房子也开始摇摇晃晃,然而,随着哨子频率的降低,撞击声渐渐变少,摩擦声也一点点变得均匀,脚下的地面不再继续摇晃,而是以春夜细雨般的恒定节奏,稳稳地颤抖。
“主公,请开机。”黄老歪放下角旗,吐出哨子,走到朱重九面前,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朱重九对先前的撞击和摩擦声音早已见怪不怪,笑着点点头,走向第一座锻床旁边的一个包着红布的手柄,先慢慢晃了晃,然后猛地向下一拉。
“咣当当。”又是一连串刺耳的撞击声,紧跟着,巨大的锻锤高高的抬起,露出下面数排浑圆型的凹槽,一个个黑中透蓝,隐隐带着幽光。
“上板子。”大匠焦玉一声断喝,带头抬起一张铜板,整整齐齐地盖在了凹槽之上,两名普通工匠迅速转动手柄,将铜板牢牢固定,随即,焦玉用身体挡着朱重九向后退开,同时猛地一挥手。
“轰。”负责第一座锻床的匠师放开机关,巨大的锻锤带着风声迅速下落,将铜板砸得火星四射。
“倒车。”大匠焦玉当仁不让,扯开嗓子继续大喝,负责操作锻床的工匠迅速拉动朱重九先前拉过的手柄,随着另外一阵刺耳的“咣当咣当”声,锻锤再度被缓缓提起,将已经成型的钱饼全都露了出來。
“卸饼、上新板。”焦玉的声音继续传來,每一声都充满了自豪与自信,工匠们手脚麻利地转动机关,将冲钱饼的母槽与里边的光板钱柄一同抬下,然后又换上新的一块母槽,固定好新的铜板,再度进行下一轮冲击。
已经卸下的母槽,与里边的钱饼一道,被抬至第二座锻床旁,黄老歪指挥其余匠师和工匠翻转母槽,将里边的光板钱饼倒在操作台上,然后用铁镊子夹起來,一个挨一个塞进第二座锻床的钢柱子下方正对的模具里。
待所有钱饼都安装到位,黄老歪也迅速拉动了第二座机床上的红色手柄,十几根柱子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嘈杂声缓缓下落,缓缓钉在钱饼之上,“咯吱,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陡然开始发闷,紧跟着,锻床猛地哆嗦了一下,“咚。”十根金属柱子全部停了下來。
“倒车。”黄老歪用与焦玉同样的口气,大声命令,站在他身侧的一名匠师飞快地拉动另外一根包着蓝布的手柄,“咣当当”,随着另外一长串撞击,金属柱子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回上方。
“收钱。”又是黄老歪一声令下,有两名工匠一左一右,同时扯动模具下的机关,“叮叮当当”,数枚金黄色的铜钱顺着第二座锻床下方的漏斗掉了出來,在特制的金属托盘中來回滚动。
“成功了。”张松一个箭步窜过去,顾不得铜钱的烫手,抄起几枚,捧在掌心处,一边用嘴吹气,一边大声喊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我淮扬通宝,必风行天下。”(注1)
“拿來我看看。”见到铜钱一次性试制成功,朱重九心里也非常高兴,从张松手里抢过來一枚,对着窗**进來的日光仔细把玩,只见该钱通体呈赤黄色,光泽诱人,正反两面的钱文清晰柔润,浑然天成,只是钱的外围边缘处依稀残存着些细小的金属毛刺,用手指摸上去,多少有点儿粗糙。
“这只是毛钱,还差最后一道工序。”仿佛猜到了朱重九最关心什么,黄老歪快速蹲下身,抓起一枚滚烫的铜钱,然后又从贴身口袋中掏出一把小钢锉,对着放铜钱的托盘,三下两下,就将其外围轮廓上的瑕疵处理干净。
“微臣和焦大匠商量过,最后一道工序,不会放在这儿,免得工匠们分心。”将处理好的铜钱递给朱重九,他又迅速抓起第二枚,一边加工,一边快速补充,“像这种收尾的活,新來的学徒也能干得,并且即便不处理也沒啥关系,铜钱拿到市面上用一段时间,自然就将边缘给磨光滑了!”
“还是收一下尾吧,精益求精。”朱重九将黄老歪加工过的铜钱和最初自己从张松手里抢过來的对比了一下,笑着吩咐,“你和焦大匠还可以考虑一下,用机器來磨,估计比人工更快。”
“微臣想过,但是沒必要。”黄老歪低着头,一边继续打磨剩下的铜钱,一边大声回答,“什么活都让机器干了,学徒们就都熬不出性子來了,不瞒的总管,微臣当学徒时,可是给师父抡了三年大锤呢,微臣那三个儿子,当年跟着微臣,也是终日大锤抡个沒完,现在的学徒进了作坊,出大力气的活都被机器干了,只剩下搬搬抬抬,这样下去,很难学到真东西。”
注1:机器造币的工序,远比本文所述复杂,但为了读者看书时不至于烦躁,特地只选了其中冲饼和印花两道工序而省略了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