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草民是个外行,看不懂,看不太懂贵部的军职。”耶律昭目光迅速从俞廷玉肩膀上扫过,揣着明白装糊涂。
“说实话,最开始我自己都没弄懂。但慢慢习惯了,才明白这种标志的好处在哪儿!”俞廷玉继续憨憨地笑着,目光里充满了友善。“咱们大总管做的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一开始大伙都不懂,但只要跟着去做,保证慢慢就能看出好处来!”
“噢!大总管当然是远见卓识!”没想到在俞廷玉眼里,朱重九的地位如此高。耶律昭又愣了愣,口不对心地敷衍。
俞廷玉笑了笑,也不跟他计较。做过一呼百诺的少郡王,又做过很长时间没有任何人身自由的奴隶编户,他早已被命运磨砺成了一块礁石。根本不会在意,那些水面上的浮华和喧嚣。
“那,那俞校尉,怎么又到了淮扬?”但是,耶律昭却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低声试探,“您老别怪,草民,草民只是好奇。草民,草民昨天听多图少爷喊,喊贵公子叫什么帖木儿!”
“还能有什么原因,得罪了大元皇家,被贬到了洪泽湖上扛石头呗!”俞廷玉早就猜到对方话里有话,抽回手,笑着耸肩。“你听得没错,我们父子是蒙古人。不但是蒙古人,还是正经八本的老汗嫡系,玉里伯牙吾氏。”
“你,你是,你是武平,武平郡王的后人!”他回答得平平淡淡,耶律昭却被吓得两眼发直,转过身,手指哆哆嗦嗦,“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不花铁木尔的后人!你,你居然还好好的活着?”
“长生天保佑,侥幸没死!”俞廷玉又耸耸肩,好像已经很习惯了别人的惊诧。“没错,在下就是玉里伯牙吾氏的秀一,故元东路蒙古军万户府元帅,知枢密院事,敕封武平郡王,不花铁木耳家的少王爷。耶律掌柜,细算起来,咱们称得上是半个老乡!”
“你,你”虽然早就知道俞廷玉父子是蒙古人,耶律昭心中依旧天雷滚滚。武平郡隶属于辽阳行省,东路蒙古军万户府驻扎在武安,乃蒙元朝廷用以弹压草原各族的重要力量。将士们都是一人三骑,万一接到朝廷命令,五天之内,就可杀至辽阳城下。
一个手握重兵的亲信大将之后,如今竟“沦落”到在朱屠户麾下当一个小小的翊麾校尉,并且心甘情愿的地步?这大元朝,如果再不亡,还有天理么?这朱屠户,到底有什么本事,连不花铁木耳的后人都甘心受其驱策,甘心调过头来,反噬自己的同族?
“别那么一惊一乍的,都是老辈子的事情了。你不问,俞某自己都快想不起来了!父辈祖辈们的荣耀,关我等什么事情!人啊,总不能活在过去里!”俞廷玉又笑了笑,带着几分奉劝的意味补充。
“可,可你毕竟,毕竟是玉里伯牙吾氏!毕竟,毕竟是钦察国……”耶律昭无论如何也不敢认同对方的说辞。指着俞廷玉的鼻子,身体颤抖得如同风中荷叶。
将心比心,俞廷玉可以不以玉里伯牙吾氏的昔日辉煌为荣。如今的契丹族中,肯定也有许多人早已忘记了赫赫大辽。那样的话,他这半辈子苦苦追寻的耶律家复国,还有什么意义?即便勉强把反旗竖起来,究竟还能够有几人肯誓死相随?
“那都是过去了!”俞廷玉这辈子经历坎坷,看问题,远比耶律昭这个生意人清楚。“因为我是玉里伯牙吾氏的后裔,所以我全家就不能继续留在草原上,生生给调到胶州来掌管根本不熟悉的水军。然后,因为皇上没忘了我玉里伯牙吾氏,有司就可以硬安个罪名,把我一家老少贬成贱籍,去洪泽湖畔搬石头修大堤。呵呵,我玉里伯牙吾氏当他孛儿只斤为同族,他孛儿只斤氏拿我玉里伯牙吾氏当过同族么?如今,他孛儿只斤氏要亡国,跟我玉里伯牙吾氏有什么关系?”
一番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字字宛若惊雷,炸得耶律昭不停地东摇西晃。“可你,你毕竟是蒙古人啊!朱,朱总管虽然待你有知遇之恩,却,却终究是个,是个汉人!”
“俞某愿意追随朱总管,却不只是因为知遇之恩!”听着对方有气无力地质问,俞廷玉笑了笑,双目明澈如水。类似的问题,他早就想清楚了,心中已经没有半点困惑。“他从不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高看一眼。也从不曾因为俞某是蒙古人,就把俞某视为异己来多加提防。他甚至连俞某长相和口音都没在乎过,喝罪了酒之后,一样抱着俞某叫兄弟。”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个尝尽人间冷暖的蒙古汉子,眼睛里隐隐已经有了泪光。他知道耶律昭心里,肯定有着和自己以前一样的困惑。他早就想清楚了,也愿意与对方分享。“有一次朱总管喝醉了,曾经亲口对俞某,对当场所有弟兄说,无论蒙古人,色目人还是汉人,所有人其实都是长生天的孩子,生而平等。”
猛地仰起头,他的声音听在耶律昭耳朵里头,瞬间大若洪钟,“大总管,大总管亲口说过,我们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不该有高低贵贱。区别他们的只应该是本事和学问,而不是流着谁的血脉,长着什么样的头发,什么样的眼睛。如果这就是他将来要建立的国家,俞某是蒙古人和是汉人,届时还有什么区别?如果这就是他所说的革命,俞某即便把这条命卖给他,也百死无悔!”
注1:几句题外话,酒徒一直认为,民族团结的最佳途径,是各民族平等相待。而不是人为地制造差别,搞什么狗屁两少一宽。当然,酒徒看问题向来是草民视角。比不上某些大人物高瞻远瞩。所以只能在故事里提一提,以佐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