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问,年轻僧侣一早就知道自己要随行赴擂,对左丞相的到访没有丝毫意外,只是点头道:“和尚还俗了,世上再无无艳,只剩个光头施萧晓。”
胡大人哈哈一笑:“无艳是大师,施萧晓也是大师,没分别的。”说着,回头望向宋阳等人:“这位施先生,与诸位同为我南理一品奇士,此番出访,大家同心协力,扬我南理国威。”
施萧晓丝毫不嫌麻烦,和九位奇士逐一到招呼,面带笑容语气温和。其他奇士或来自山野、或出身凡俗,对佛家事少有了解,都不清楚和尚的来头,但从左丞相的态度里有哪能不明白此人背景了得,是以大都客气还礼,寒暄几句,唯独二傻较真,等施萧晓到他面前问候时,皱眉道:“还俗就不是和尚了,干嘛还穿着僧袍,换身衣服吧。”
施萧晓不以为意,回答:“衣服就是衣服,不分僧衣或者官袍。人就是人,不分和尚还是屠夫。”
二傻哪听得懂这种话,愣愣摇头:“我不是和尚,也不是屠夫,我是放羊…我是南理官员,谒者台给事郎。”
施萧晓微笑:“你是你,你很好。”迈步走到二傻身边的黑口瑶面前,这次还不等他开口,阿伊果就抢先道:“和尚,你美哟,看得我心跳咚咚。”她两眼放光,一副要脱和尚衣服的样子。
出人意料的,施萧晓伸出手,拉起了阿伊果的手。
就算他还俗了不用再守色戒,也应该顾忌下男女之防;再退一步,至少要明白对方是谁,黑口瑶的手是随便谁都能摸的么?可施萧晓全不在乎,双掌合十的样子,把阿伊果的左手捂在自己的掌心……而孟浪之举,在他做来却只显亲切:“你也是美的,鲜活世界样样都是美的,样样让我动心。”
说完,放开她的手,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片仍翠绿的落叶,放在阿伊果的手心,也不去解释什么,转目望向了最后一个奇士:宋阳。
施萧晓的眼睛不算很大,但眸中微光迷离,仿佛两汪清泉看似静止实则缓缓流转,按照老人的说法,这是‘桃花眼’,最最迷魅不过,任谁被他这样盯着都难免会头晕,宋阳也不例外,苦笑着摇摇头:“大师,你有病。”
出言无礼,旁人都吓了一跳,施萧晓略显意外,随即释然道:“原来先生是位名医,只凭一望就看出来了。我肺有痼疾,自幼如此,老毛病了,不妨事。”
大伙这才知道原来大师真有病,左丞相也插口笑道:“施先生和老夫一样,老夫的肺也不太好。”
施萧晓笑答:“人间苦逃不得,难免的。”
可宋阳却‘不依不饶’,抓住和尚的手腕替他诊脉,问过了脉象后,又伸手去拔他的眼睑,跟着说道:“吐舌头给我看看。”
五脏与五官对应,好的郎中能够通过观察五官以初步问诊,宋阳随尤太医长大,这个本事早就练出来了,和尚面容饱满肤色光泽莹润,唯独鼻翼两侧略显暗淡,按照医经所述当是肺部有疾。但观察得再仔细些,宋阳从和尚脸上又看出了些其他异常之处……查病是个细致功夫,旁人都从旁边等候着,渐渐二傻有些不耐烦了,跑去和胡大人请示,想要四处转转,左丞相知道他的智力,没去怪他什么,指派了一个小吏随行,主要是怕他迷路走丢了。
二傻也不乱走,就在附近商铺浏览,相隔不远处有家铺子,二傻跨进去后就咦了一声,这家店堂不小,但全无货品,只有一群身带手铐脚镣的赤膊大汉。个个都是青壮,这些人皮肤棕黑身材魁梧,眼窝深陷鼻梁高挺,与中土人的相貌差异极大,但也不同于哑巴,应该是另外的人种。
随行的小吏给二傻解释道:“这些是鬼奴儿,体壮如牛又乖巧能干,最难得的是对主人忠心耿耿,大燕的贵族豪门都抢着要。”
南理贵族一贯效仿大燕,最近这几年,豢养鬼奴儿之风也吹了过来,南理的有钱人都喜欢养几个鬼奴儿来彰显身份,有人买自然也就有人卖,这件铺子就是专门贩卖奴隶的。
二傻的眼睛挺尖,浏览片刻伸手指向一个奴隶:“他不是鬼奴儿吧?”
被他点中那个,肤色明显比着同伴要浅,生着打卷的黄发黄须,而且有伤在身,右胸裹着厚厚的绷布。听二傻询问,店主人殷勤迎上,笑容满面:“大人好眼光,这是个回鹘儿,不是鬼奴,刚到才几天。”
小吏皱眉追问:“怎么会有回鹘人?”鬼奴来自异乡,不用太在意,可回鹘是强国……店主人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应道:“大人放心,小号是正经营生,每个人都有卖身契在手,这个回鹘儿也不例外,他是自愿的,绝无逼迫。”说着,转身回柜台取出契据交予小吏查验。
这个时候,回鹘人忽然问二傻:“你是官?”虽然生涩,却是汉话无疑,连店主人都吃了一惊,愕然道:“你会说话…还懂汉话?”
回鹘不理主人,径自问二傻:“是大官么?”
二傻挺泄气,实话实话:“我是小不点的小官。大官在外面街上。”
“多大的官?”回鹘奴隶面色兴奋……——街上,越检查宋阳的神情就越凝重,寻思片刻,缓缓把右手拇指按在了和尚的左肋下,用力一掀。施萧晓没有任何反了应,面上微笑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