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堪紧了紧怜月怜星给他亲手做的貂皮围脖,搓着手往千户所里赶时,一名青衣青帽的家仆找上他,递上一张名帖,然后朝路边的茶肆指了指,微微躬身后,家仆微笑着退下。
丁顺将灯笼凑近,秦堪打开名帖,瞧着上面的名字,不由一呆,接着脸上泛起冷冷的笑。
终于找来了,盐引案的涉案官员直接找上来了,宫里和陛下毫无动静令他们感到了不安,以往无论任何案子,陛下一道旨意,砍几个外围边缘人物的脑袋,案子就此揭过,然而这次盐引案震动京师,陛下却毫无表示,大臣们所有说好说坏的奏本全部留中不发,如此反常的迹象令这群人终于坐不住了。
宫里越平静,代表日后的暴风雨越猛烈。
他们要打开陛下的心,他们要弄清楚陛下到底想把案子查到哪一步,秦堪无疑就是打开陛下心房的那把钥匙。
他们要把这把钥匙掌控在手心里,用他打开陛下的心房,知道陛下的底线后,他们才能决定舍弃什么。获取什么。
名帖上的名字和官位有些刺眼。——“礼部左侍郎李杰”。
李杰,成化二年庶吉士,曾任翰林院编修,累升侍读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弘治十二年调京师任礼部左侍郎。
秦堪看着名帖,眼皮一阵阵的抽搐。
麻烦。永远避无可避,这回他面对的,是掌握着实权的贪官。李杰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抬起头,街对面的茶肆二楼窗口,一名穿着黑色便装。颌下一缕飘逸青须,长得满脸正义的中年男子正朝他点头微笑,笑容和蔼亲切,却掩饰不住那种居高临下的恩赐意味,一如此刻秦堪和李杰所站的位置。
秦堪也笑了,而且笑得很亲切,很甜。
面对任何敌人前,他总习惯先笑一笑,笑给自己看。
一个人若还懂得笑,还能笑得出。无论多么艰难危急,总会有办法撑过去的。
李杰微笑瞧着秦堪,忽然拱了拱手:“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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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杰站在茶肆二楼的楼梯口等着秦堪,见秦堪上楼。李杰朝他呵呵一笑:“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之秦千户?好个少年英才,老夫久仰了。”
秦堪也拱手笑道:“能得李侍郎一赞,秦某虽死无憾。”
二楼显然已被提前清了场,空荡荡的只有秦堪和李杰二人,茶博士恭敬地给二人冲了两盏龙井,哈着腰退了下去。
李杰从见面到现在一直堆着笑。端起茶盏相敬之后,慢悠悠地用盏盖儿拂了拂茶面,轻轻啜了一口,姿态动作十分优雅。
“好茶,别看是市井的粗鄙之物,品之犹觉甘纯香芬,沁人心脾,老夫一生最喜者,唯书与茶二物,居家度日,必不可少呀。”
秦堪笑道:“李大人却是淡泊,下官倒是粗俗多了,茶这个东西,饮之解渴便已足够,如同银钱一样,够用便已知足,多了反而招祸。”
李杰仍旧微笑道:“秦千户这话意有所指呀……”
秦堪笑容渐渐敛住,盯着李杰道:“李大人想跟下官说的恐怕不是茶,而是盐吧?”
李杰也敛了笑容,缓缓道:“秦千户倒是直爽,老夫听说这几日送往你府上的白银黄金美玉俏婢数不胜数,全被你一一拒绝,年轻人里过得了财色一关的,你是老夫生平仅见。”
秦堪叹道:“下官也是爱财爱色之人,只可惜他们送来的财和色太烫手了,不止烫手,而且要命,下官这条命虽贱,却也不是那几箱银子和美女能换得了的。”
李杰语气有些冷意了:“秦千户不妨出个条件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
秦堪拱拱手:“李大人何不向陛下要条件?陛下想要什么,你们都给他便是,何苦为难我一个小小的武官。”
砰!
李杰撕去了温和的外皮,拍案而起,瞪着通红的眼睛嘶吼道:“陛下想要我们的脑袋,我能给他吗?”
“不好意思,既然陛下要你们的脑袋,下官不得不帮陛下砍下你们的脑袋,李大人,下官是食君之禄的臣子,陛下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见秦堪态度如此坚决,李杰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发现此事已不能善了了。秦堪的态度,仿佛是陛下态度最真实的写照。
陛下这次……动了杀心啊!
颓然坐下,李杰仿佛苍老了好几岁,喃喃叹道:“我们只不过卖了一些盐引,贪了一点银子而已,大明的官谁人不贪?陛下,你何忍赶尽杀绝?”
秦堪冷眼瞧着他,漠然道:“因为你们触到了陛下的底线。”
“陛下的底线在哪里?”
“底线在百姓,你们卖盐引,勾结奸商哄抬盐价,乱我大明盐法,百姓们连最基本的盐都吃不起了,这便是陛下的底线,你们一定要死!不然我大明就真的从根子上烂掉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