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在李安城有个读书人却是例外,说来他从出生到如今都是例外,他姓柳,出生商贾世家,作为长子,万贯家财本该都是他的,可他却喜欢读书,在读书人眼里,商贾是卑贱的,可在商贾人的眼里,他们一样看不起只会文绉绉说着之乎者也的酸士子,柳三思就是商贾世家的读书人,便是那个将书馆开在青楼边上的另类掌柜。
当徐江南一事传至李安城,整条街道士子喝了酒一致之下都认为徐江南必死无疑,又或者觉得他本身就不该活着,柳三思却只是淡然一笑,好生收拾东西,关门大吉。
柳老爷当初悲怒过一阵,因为家里出了个吟诗作对的读书人,还擅自将名字中的万金改成了三思,与他来说,这些风月东西都是假的,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的,最关键喜欢读书的还是自己长子,这不是不务正业,不思进取?后来听闻他要进京求功名,便又喜笑颜开,这很直白也很世故,读书是一码事,当官是另外一码事,而且他能在李安城站稳跟脚,跟那些当官的自然打过交道,知道要办事,没有这些当官的开口,寸步难行。
不过接下来几年却是只见雷霆不见雨露,又是唉声叹气,觉得长子无心上京,那些话语只是对他的权宜之计,可是到如今又能如何,柳老爷恨其不争不单单因为他是长子,而是因为他是那个跟他共苦了二十多年的女子所生,还没来得及同甘便就离世,他对不住那个女子,便想将好的都留给这个年轻人,后来瞧见他真的无心商场,而小儿子又聪明伶俐自小对珠算旁通,便也只是叹了口气,随他去了,自己赚下这么大的家业,就算中落,也能够他生活下去。
今日佳节,柳府上下吃了个团圆饭,柳老爷眼瞧自家长子没有离席的想法,便心领神会挥了挥手,让跟这个长子大不了几岁的妾室将小二带了下去,妾室原本是个楚馆女子,并不是续弦,而是从后门抬入,可即便这样,在柳家十数年听话懂事从不提原配夫人的话语,不争而争,算是给自己以后找了个好的着落,柳三思对于这名女子好感有,仅限于她的得体,平常遇见都是她先施礼,一次可能是心机,十多年下来都是如此,尤其是许多时候,她还让这个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过去陪他看书,虽说照料多余其他,但也正是这样才觉得像一家人,他生不起恶意歹心,也不去争这个万贯家业。
等人都离席之后,柳三思轻声说道:“明日一早,我就上京。”言短意骇。
柳老爷停下手上把玩玉石的动作,将玉石搁在桌上,眼瞧自家长子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深思一会说道:“因为徐暄遗子一事?”他其实不知道这事同长子上京一事有何牵连,但是当下似乎只有这么一件事喧嚣尘上,而且看那架势,没有个一年半载,怕也止息不下来,只不过凑巧在这节骨眼上遇见此事,他由此一问而已。
柳三思轻笑点头,平素在店内不掌火炉,如今归了家,天南地北方位全是炭火,整个屋子温暖如春,他习惯性的搓了搓手掌,眼神精明,给老父亲解惑说道:“原本我不上京是觉得官家若是要北上,作为腹地的西蜀道不能乱,可西蜀道如今被卫家掌权了二十年,根深蒂固,前些日子传扬过来的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徐暄遗子怕是真的没死,而卫家卫秦身死,卫敬出走,卫月离家,看着是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可卫家最后出手的那位老头子怕也是个厉害角色,至少在李安城找不到能与之对拼的第二人。
可越是这样,在官家眼里,就越是如同一根刺。可金陵若是动了卫家,西蜀道大大小小的官员除了引颈待戮别无他法。”
柳老爷闻言眼神一亮,可随后又是不解问道:“若是如此,你又何苦不辞劳累上京求官?”
柳三思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徐暄遗子死了,这事便没了后续,我去不去金陵意义不大,同样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在西蜀道我还乐得清闲,可这徐暄遗子没死,金陵怕是从上到下都要乱了套,这事传到军伍便是伤及根本,若是军变,西夏能不能坐稳中原都要另说了,所以官家为了这龙椅,也为了安人心,杀一儆百的铁血手腕少不了,西夏三公位置空悬,可这六卿总要杀一个两个的出头鸟吧。”
柳老爷频频点头,只不过他没昏眼,六卿的位置虽好,但他不相信自己儿子能上六卿的位置,毕竟一个与朝廷无功无禄的读书人,又没有资历,能上官场已是万幸,尤其是不走寻常的取士路数,不过当下这个已经过了弱冠年纪的儿子有心不说,他也懒得去问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当年他也是这么硬着头皮闯过来的舒坦日子,说不定到时候真能给他赚一个六卿位置,那真是祖上青烟了,不过当下说这些也不合时宜,柳老爷故作轻松一笑说道:“你去便去,要什么自己从家里拿,不过去了金陵之后,若是察觉此路不同便回来,你还年轻,再看个几年书,老夫给你花点钱无所谓,知州就别想了,知县应该不是个难事。”
说完之后,似乎是怕这个儿子看出自己的异样,轻轻舒了口气,将之前放在桌上的玉石收好,负手出门。
柳三思这个读书人在这个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老人面前,低着头,默不作声,等到脚步声远去之后,这才抬头,眼睛微红,却是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