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彰捧书而坐,旁边掌着灯,灯火如萤,飘摇似坠,天气晚来秋,而他已经那副常年不变的袒胸姿态,不多时,更一万持弓回来,李显彰头不抬,问道:“老先生走了?”
更一万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弓取下,放进木柜。“送走了,听先生的给埋在银杏树下。”
李显彰搁下书,双手搁在嘴边,呼出口热气,又搓了搓手,喃喃道:“软红十丈一倾城,这西楚到了今日算是亡国了。只是没想到这个徐暄十多年前百子换一人生,宁愿死上数万人,也要让这个西楚公主活下来,真是不解。”
更一万显然有些疑惑,他觉得天下没有先生算不到的事,皱了皱眉头。
李显彰没有抬头却像看到了更一万的神色,挑了挑灯芯微笑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掐指算命格。”
更一万憨厚一笑,挠了挠头,憨实拍了个马屁闷闷说道:“可在一万心里,先生就是能掐会算的神仙。”
李显彰用书指了指更一万,哈哈大笑,知道这个从小跟着自己的书童心性其实跟他一样执拗,很罕见的认真轻言说道:“我比不上徐暄,其实不但是我,如今在桃花观的李闲秋也比不上,在我眼里,全天下能同徐暄比拟的,其实也就北齐的谢长亭,江秋寒这二人。”眼见更一万好不容易开了口拍了个马屁又不做声,李显彰并不介意,摇了摇头先是从转身从屋内拿出文房四宝,摆在桌子上,更一万见状轻车熟路的过来研磨,知道先生喜欢酒,便在砚台里倒了点酒水。
李显彰坐在一旁,没有拒绝,接上先前的话题说道:“春秋天下评可信可不信,无论是我,还是李闲秋,又或者其他人,就算能看透大局,都算不得棋中人,只是观子,而徐暄才是局中人,谢长亭算一个,江秋寒算另外一个,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天下大势,我们这等人只能算前一种,耍点合久必分的小技巧倒是能信手拈来,要说分久必合的落子手劲,徐暄是第一,后继纳兰算第二,北齐属三四,其余则是不入流,难等大雅之堂。”
眼见更一万懂而未懂,只顾很努力的听着,记着,他乐呵一笑,也不觉得更一万会像那些个听禅几十年反而通灵的灵物一般一朝开智,他提了下笔,润了润墨,将宣纸铺成开来,想要落笔,等了半天,一滴饱墨从笔尖滴落,落在宣纸上,瞬间渲染开来,李显彰叹了口气,像是有些惋惜这一点笔墨,将笔停下继续说道:“就不说徐暄以前,一子常有二三意,单看这西楚皇庭一事,若不是今天听到董煜一言谁能想到这那一举动是为了瞒天过海?一万,你说徐暄是不是因为自己是西楚人,就想着给西楚留下最后血脉?”
更一万摇了摇头,知道这个层面的东西,不是他能揣测的,李显彰轻笑一下,平常人才有平常气,这个才是真的福气,笑着说道:“说出来我也不信,徐暄这个程度的人,要说为了稳西夏而杀万人,这个我信,但再加上为了西楚血脉杀万人,我反而不信了。
天下人都说他没算到帝心,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不可能不知道,再劳心劳力的人,怕也有后手,要是为了快速稳下西夏,坐南望北以图中原,他也能理解,毕竟这是当时最快也是最为合适的手段,也符合徐暄一路南下的一贯做法,但这样做到时候被陈铮翻起老账来自然就会成为西夏的替罪羔羊,只要陈铮矢口否认自己下过令,这个局就成了死无对证,没人能解,徐暄不可能想不到,但这样的前提是陈铮想让他死,如果不想,即便是天下人说的天花乱坠,徐暄依旧富贵入云,再为了个西夏血脉去同陈铮谈交情,倒显得徐暄得寸进尺有些欺主了啊。”
更一万又开了口说道:“先生,徐暄是因为这件事死的?”
李显彰摇了摇头有些鄙夷说道:“要说是哪件事?天晓得,君要臣死,吃饭喝酒都是借口,徐暄本身就是大染缸,从把西夏从凉州一州之地打到如今五州阔土,哪件事都有他的份,只能说这对君臣配合得天衣无缝,徐暄唱黑脸一路南下,铁血欺压为邪,陈铮跟在后头唱白脸怀柔安抚,这是正,也只有徐暄带着兵马走了趟江湖,让这些人都看到了徐暄的不讲理,他们才会需要一个陈铮,需要一个稍微能讲理的陈铮。西夏也才能在这短短几年站住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