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第奇……昂布瓦兹……奥尔西尼……阿尔布雷……科隆纳……德尔蒙特……法尔内塞……
一张张的匿名选票被投入圣杯,负责唱票的枢机念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红衣的亲王们在心中紧张地计算着……
黑烟,黑烟,黑烟……没有结果……
食物变得匮乏,人人难以安枕,西斯廷外民众在焦急地等待……
白烟。
是谁?是谁?!是谁?!!
无数的白色小纸条飘落下来,布因斯伸出手,紧紧地抓住其中的一张……
是……
亚德利安.弗罗里松.布因斯!他笑了吗,他哈哈大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眼泪从沟壑纵横的面孔上流下,似乎就在一瞬间,他被红衣主教们推挤着,披上了圣洁的白衣,他坐上了冰冷的宝座,从枢机主教领班这里接过三重冕,十字架和钥匙,权力斗篷,又骑上了神骏的白马,在金色华盖的掩蔽下,在民众的欢呼声中,从圣彼得大教堂,前往拉特兰宫的圣乔凡尼教堂。
阳光是那样的刺眼,让他无法睁开眼睛,进入梵蒂冈宫,房间又是那样的阴森,他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说,这就是阿德里安六世,是的,这是他选择的名字,这个名字在他的唇舌间咀嚼了上万次,但他从不敢把它说出来,但只要是枢机,不,只要是个教士,谁不想要成为教皇,基督世界在地上的神!
恍惚间,他来到了大签字厅,这里曾经属于亚历山大六世,庇护三世,尤利乌斯二世,利奥十世,他看着他们一个个地成为这里的主人,自己却只能是过客,但今天,他也是这里的主宰了,他还会是罗马与意大利,乃至整个欧罗巴的主宰。
他坐在书桌前,握住了笔,想着自己的第一道赦令。
他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做,甚至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想起了他曾经在被按立时发下的誓言,在庇护三世的面前说过的话,还有对他的故土血亲,尼德兰民众许下的诺言,还有自己从天主这里听到的话——他要如圣人方济各一般,将天主在地上的住所重新扶持起来,虽然他知道从庇护三世开始,他与他的弟子就有意改革,但从他这里看来,他们不是过于冒进就是过于绥靖,如果是他,天主啊,如果是他,他一定能够做的更好。
他提起了羽毛笔,蘸了墨水,想要写字,但落在羊皮纸上的字迹却是如同鲜血一般的赤红色,他只写了一个字母的开头就愕然停手,过多的墨水在纸面上蜿蜒流动,这是个不祥之兆,让他浑身发冷。
他抬起头,想要呼喊服侍他的教士更换墨水,却惊骇地发现,不知何时,他身边已经围满了身着红衣的枢机们,他们站立着,他坐着,朱红色丝绸与丝绒的围墙密不透风,阿德里安六世大喊着让他们滚开,他们却巍然不动,面无表情,不,与其说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是隐含着轻蔑与嘲讽。
布因斯继续大叫,叫到声音嘶哑,围墙终于打开了,他充满希望地看向亮光到来的方向,却看到了身着红衣的朱利奥.美第奇。
在他的印象里,朱利奥.美第奇一直是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年轻人,比起他的同学与同伴,约书亚.洛韦雷,后来的尤利乌斯二世,缺乏胆气,过于柔和,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有着朱利奥.美第奇面孔的陌生人,哪怕他的神情依然如同行走在阳光充裕的庭院中,享受着徐来的微风与草木芳香——但他的微笑如同狩猎时的狮子那般,相对于大喊大叫,狼狈不堪的阿德里安六世,他无比镇定,是啦,惊慌失措的永远只有猎物。
“您要杀死我么?”阿德里安六世听到自己这样问道,他的声音颤抖到几乎快要碎裂。
但朱利奥.美第奇立刻理解了他的话:“不,”他说:“谁会杀死教皇,杀死主在地上的代言人呢?”他接着说道:“但您不是发愿要苦修,并且就此不再见任何人么?一个如此虔诚的教皇,我们有福了。”
说完,他就消失了,阿德里安六世嘶叫声扑过去,却什么也没能抓住,他跌倒在地上,醒来时已经在他的寝室,他的监狱。
寝室的门窗都用坚硬的木板封闭了起来,只留下补充食物和水的小窗,阿德里安爬起来,凑到小窗前,他看见了一张满是恶意与讥笑的脸,然后是另一张,他一时间想不起来,但很快地,他就嚎叫了一声,抱着双臂,蜷缩在门后,浑身颤抖不止——他想起来了,那是约书亚.洛韦雷的脸!而另一个,那张浮肿青紫的脸,正是亚历山大六世。
他们身着着基督的白衣,在他的门外游荡,阿德里安六世知道,他们正在等待着第三个教皇,同样死于朱利奥.美第奇之手的同伴!
那些曾经从阿德里安六世的耳边掠过,却没有被他放在心中的传闻如同尖利的针一般刺入他的脑袋,他抱着头,泪水再一次滂沱而下,这次的泪水中没有丝毫欢喜的成分,只有惶恐与恐惧,他应该知道的,庇护三世,那个睿智而又严厉的人,怎么会选择一个无能懦弱的人继承自己的所有呢!
他要死了,这个认知让阿德里安六世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虽然这样说,阿德里安六世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在黑暗的房间里苦苦等待,会有人想起他的,会有虔诚的人来责问枢机主教们,教皇呢?他怎么可以不出来主持弥撒,接见使节,祝福民众?一个教皇对教会有多么重要,别人不知道,难道他会不知道吗?
他也曾用言语诱惑过他的看守,但那些给他送来食物和水的人,就像是一个个活着的灵魂,他们离开,他们到来,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回应,他们也从不进入房间,阿德里安六世竭尽可能对自己的排泄物进行了处理,但无论他怎么做,房间里的腐臭气息还是日益一日的浓重起来,到了最后,几乎成为了实质,浸透了活人的皮肤与肌肉。
他的手脚都溃烂了,他动弹不得,他哀求着要做临终圣事。
但……那道门始终没有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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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德利安.弗罗里松.布因斯撕心裂肺地喊叫了一声,醒来了。
他还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间符合一个枢机主教的身份,但相比起教皇的寝室,要狭小与贫寒得多,月光从帷幔的缝隙间透进来,布因斯坐在床上,全身湿透。
几秒钟后,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冲到走廊里,抓住了一个不幸早起的仆人。
“现在的圣父是谁?”
那个仆人吃了一惊,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说:“利奥十世啊,大人。”
布因斯停顿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怎么也停不下来,根本无法控制,他也不想去控制,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那是个……
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