贡萨洛大步走进了王权大厅,也许是为了彰显威严,这位在疯狂上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女君主的教宗阁下,总是喜欢在这个地方接见使臣与枢机们,却不知道,每次贡萨洛走进这里的时候,都觉得孤零零坐在宝盖下的那个白色身影一次比一次孱弱,单薄,渺小。
他将自己的想法深深地藏在心里,恭敬地吻了教皇的手,当然,他知道,一些趋炎附势的小人会如教皇的意,亲吻他的袍子,但无论是贡萨洛现在的爵位,还是他作为女王使者的身份,以及他对于约书亚.洛韦雷这个人本能的憎恶,他都不会那么做的。
虚伪地你来我往了一番后,尤利乌斯二世不耐烦地提出了他的要求——他的确承诺过,如果西班牙人愿意加入他的康布雷同盟,为教皇国取回被威尼斯人侵占的领地,他会承认他们的女王胡安娜一世对于米兰与那不勒斯的所有权,但问题是,西班牙人虽然加入了同盟,但他们的军队并未取得什么可观的战果,而且,作为米兰的维斯孔蒂公爵的外孙,路易十二显然要比胡安娜一世更有权力继承米兰。
这样的回答,当然不可能让贡萨洛满意,这位强硬的军人虽然已近六十了,但还是有着一副年轻的火爆脾气,他当即就放话说,即便没有教皇的支持,他一样可以从法国人那里夺回米兰。
约书亚.洛韦雷自从成为教皇以来,就几乎没再受过这样的羞辱了,怒火席卷了他的头脑,他差点呼叫侍卫,让他们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抓捕起来,投入圣天使堡的监牢里——反正现在那里面也有不少如他这般胆敢轻易挑战教皇权威的蠢货了!但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带回了他的理智,他闭上眼睛,好将自己的真正情绪隐藏起来,“那么,”他说“你们可以为我做另一件事情么?如果你们能做到,我也可以考虑一下你们的请求。”
“是什么样的事情?”贡萨洛问道:“请说吧。”
“我要你们的女王,”尤利乌斯二世说:“撤回对朱利奥.美第奇的庇护。”
贡萨洛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他不是佛罗伦萨的大主教么?”
“也是一个罪人。”
“他犯了什么罪?”
“亵渎圣灵,还不够么?”尤利乌斯二世说道:“人们称他为圣人,称他建造的城墙为灵迹,而这些是圣廷从未承认过的,这难道还不是罪过吗?”他微微一笑:“对于你们的女王来说,这只是一件小事,而且比起朱利奥,美第奇,我才是圣人皮克罗米尼的弟子,他的继承人,我才能给予她真正的,完全的保佑——若是她愿意放弃美第奇,我可以给他一件属于我老师的圣物,也可以让圣皮克罗米尼成为她以及其家族的主保圣人,她甚至可以将她的陵寝安置在圣人的脚下,如何?这些还不够么?”
贡萨洛皱起浓重的双眉,“我不能确定……我需要向我的陛下呈报此事……”
“我相信你们的女王陛下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尤利乌斯二世说:“你也应当予以劝诫,不管怎么说,她是一个女人,而女人总是很容易被欺骗的。”
西班牙人离开后,尤利乌斯二世坐在他的宝座上,安安静静地思考了一会,他曾经动过留下朱利奥.美第奇的念头,不是出于感激或是怜悯,而是想让朱利奥.美第奇也尝尝他曾经受过的苦,但他改变主意了,大洛韦雷枢机最后的警告或许是有道理的,他不想留下美第奇了,就让朱利奥.美第奇去死吧,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不想再为他耗费心力。
而且,冥冥中,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他如果再继续纵容下去,朱利奥.美第奇终会成为他的心头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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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加底斯的朱利奥虽然并不知道约书亚.洛韦雷,他曾经的朋友与同学,对他的恶意又深刻到了怎样的一个程度,但自从那个守夜弥撒后,他已经不再期待约书亚.洛韦雷能够对他心怀善意,虽然别人看来,会觉得非常奇怪——因为依照常理,约书亚.洛韦雷应当感激他,敬爱他,而不是将他视作一个仇人。
但朱利奥也能隐约猜到其中的原因,事实上,当皮克罗米尼枢机说,约书亚认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所以无法回报他的恩惠时,他就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妥——难道他竟然会对自己的朋友,同一个老师的弟子勒索他无力支付的报酬吗?就连那些目不识丁的平民们,也不会这么认为,那些从他的手中种植了疫苗的穷苦孩子们,即便拿不出金币或是珠宝,也会拿来他们认为他会喜欢的东西——一块漂亮的石头,一朵花,一碗豆子……他们并不认为,他会生气,或是惩罚他们。
所以说,这是约书亚.洛韦雷以己度人,他认定了自己要为了那三次救命的恩惠付出无法想象的代价,所以……无知的恐惧迫使他拒绝承认,甚至刻意地扭曲事实,以至于连自己都相信了他自己编造出来的谎言。
想到这点,朱利奥也不免心头沉重,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杜阿尔特带到伊斯坦布尔的天花——就像他警告过杜阿尔特的,天花病毒在适宜的情况下,能够存活十二个月以上,但以上多少,谁也不知道,那个小玻璃瓶子,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瘟疫就会从里面出来,而里面,甚至没有希望。
但他并不能因此惩罚杜阿尔特,虽然他所做的事情,可能导致无数无辜者的死亡,但他在伊斯坦布尔度过的那几个晚上,在地下宫殿所看到的东西,也足以让他升起毁灭这个城市的念头——而杜阿尔特却在那里待了整整三年,以奴隶的身份,先后两个主人,第一个是天真而又残忍的孩童,第二个是变态而又残虐的成人——他们让杜阿尔特变成了一个魔鬼,而现在,杜阿尔特只不过将它们教会他的东西反馈回去而已。
即便如此,杜阿尔特仍然没有下定决心,这瓶装着天花痘痂的瓶子被他放在胸前,内衣里,整整十五天,到了最后,哪怕他们就要离开伊斯坦布尔,他仍然没有把它拿出来,谁知道呢,也许是命运恶意的捉弄,他不愿意做的,他的仇敌却帮他做了。
而就在今天,阿萨辛们最新的情报已经放上了朱利奥的书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内战,已经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