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蜡烛点亮后,圣彼得大教堂里顿时辉煌如同白昼,庇护三世向复活蜡烛献香,敬礼复活的基督,而后唱赞歌,向众生宣告,耶稣已经复活,众人肃立,虔诚无比地倾听——乔.美第奇与巴格里奥尼枢机分别站在朱利奥的身边,让他能够倚靠着他们,仪式是必须完成的,但就这么一会儿,朱利奥的冷汗就浸透了亚麻长袍,身上的热量更是让乔.美第奇吓了一跳。
幸好他还秉承着少年时的习惯,在法袍的袖子与口袋里一样装满了泡芙与蜜饯,这边赞歌一结束,人们一吹灭蜡烛,教堂里一暗,他就一回手,将一颗去了核的蜜渍杏子塞到朱利奥嘴里——这颗杏子还是朱利奥提出的腌渍方法,用充足的盐和糖腌制过,再浸渍在蜂蜜里——一点也不健康,却能令现在的朱利奥精神一振。
他在离开梵蒂冈宫前已经喝过了掺了牛乳的浓咖啡,靠这个才能从梵蒂冈宫一路走到圣彼得大教堂的祭台前——其他的固体食物,朱利奥脆弱的肠胃还无法经受得住——但一枚柔软得几乎入口即化的杏子还是不成问题的,他几乎就要代他空空荡荡的肠胃喟叹出声了。
乔.美第奇得意洋洋。
接下来是诵经与祷告,然后是圣父讲道,不知是不是人们的错觉,今天这三项内容都进行的飞快,之后是圣洗——庇护三世将复活蜡烛浸入净水,而后用圣水来为既定的三个人做洗礼,其中一个是业已成年的异教徒,另外两个都还是婴儿,其中一个正是先前的那位尊贵的夫人在1503年生下的第四个孩子,也是她的第二个儿子——胡安娜手持着蜡烛,激动得难以自已,她身旁的护卫,西班牙科尔多瓦家族的一位爵爷,不得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才能阻止她冲上前去干扰仪式的进行。
他没有察觉到王女胡安娜的呼吸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她压在他身上的分量也越来越沉重。
等到洗礼仪式完毕,接着便是圣祭仪式,饼酒都是新领洗者自己或是其父母奉献的,而他们也是第一列领圣餐的人,科尔多瓦家族的爵爷正准备扶着王女胡安娜向前走,却发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再回过头去,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因为王女面色发灰,目光呆滞,蜡烛也落在了地上——她的双手如同魔鬼的爪子一般紧紧地缩在了一起,倒下后,四肢更是抽搐个不停——同时,她大张着嘴巴,像是要叫嚷,又像是要喘气,但科尔多瓦爵爷只能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的嘶嘶声,就像是什么扼住了她的脖子。
魔鬼!是魔鬼!爵爷在心中大喊道,出于职责,他无法抛下王女,但出于本能与信仰上的恐惧,他又恨不得立即拔腿逃走——但这里是圣彼得大教堂啊,有圣父,还有诸多的枢机主教,魔鬼又在怎么能在这里作祟?或许,爵爷的视线落在中殿那块被丝毯覆盖的部分——莫非是那个被魔鬼驱使的刺客不甘这样死去,灵魂附到了无辜的王女身上?
他几乎无法控制地打着抖,一边满怀期待地看向祭台的方向,想来这些虔诚的人总能驱走魔鬼或是暴徒的灵魂——而在王女倒下的时候,人们已经让开了一个空白的小圈,他与圣父以及弥撒队伍间没有任何阻隔,这位爵爷立刻毫不犹豫地呼喊起来——约翰修士马上大步走过来,检查了王女的情况,她看上去像是犯了哮喘,“谁带了烟草!”约翰修士喊道,烟草在此时的意大利还是一种闻所未闻的东西,约翰修士还是从庇护三世那里听闻过这种东西,据说对哮喘有奇效。
但作为西班牙人的科尔多瓦爵爷却有,毕竟哥伦布是在卡斯蒂利亚的伊莎贝尔一世的允可与支持下才得以在1492年至1502年四次抵达美洲大陆的,为了感谢女王的恩情,他尽可能地为女王带来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就有烟草,他麾下的两个船员还因为吸烟草被宗教裁判所拘捕起来过,因为他们鼻子与嘴巴冒烟的样子实在太像是魔鬼了。
约翰修士从爵爷手中拿过烟草,按照传说中的做法,点燃了放在王女的鼻子下面,但毫无效果,甚至更糟,王女胡安娜的状况不但没能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她摩擦着喉咙,在地上翻滚着,谁都看得出她有多么痛苦——就连修士与爵爷两个人都按不住她。
这时候突然从人群里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声音:“这不是魔鬼在作祟么?”
而后第二个人马上说:“让那位受主保佑的善人来祈祷吧!”
第三个人立即喊道:“他一定可以驱走魔鬼的。”
庇护三世的锐利视线顿时投向了声音发出的地方,只是此时的圣彼得大教堂固然无法与之后可以容纳六万人的新大教堂相比,但也可以轻易地容下上万人在这里望弥撒,说完了那句话,那人立刻向人群中一躲,谁也找不到他们,但民众们却已经被煽动了起来,他们呼喊着,寻找着那位得天使赐予圣痕的人,希望他能够如经书上所描绘的那些圣人一般,只手一挥,脚一踏就赶走了魔鬼。
庇护三世正想要说些什么,他的手就被抓住了,朱利奥向他微微摇头,这些人并无恶意,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私心,大概就是为了能够亲眼目睹灵迹吧。他刚才也已经观察了一会,庇护三世能够抓住时机将他塑造成一个活圣人,他们的敌人也能够抓住时机来证明他不过是个骗子,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位尊贵的夫人既没有被魔鬼附身,也没有罹患什么致命的疾病,虽然继续拖延下去,她或许真的有生命危险也说不定。
“请给我您的祭衣吧。”朱利奥说。
庇护三世毫不犹豫地将祭衣解了下来,交给朱利奥,朱利奥又请他往上撒了圣水。
朱利奥将圣父的祭衣搭在手臂上,然后向乔伸出了手,美第奇枢机立即受宠若惊地扶住了他,他们一起走下祭台,人们即刻让出道路,而那位科尔多瓦爵爷更是激动得差点先于他的女主人昏厥过去。朱利奥跪在王女的身边,她的面色已经从灰白变作了死一般的苍白,眼看就要窒息而死——他不再犹豫,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一个十字,然后提起圣父的祭衣,轻轻地覆盖在她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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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安娜起初没有在意那点小小的不适。她还是少女时,就经常会因为生气、高兴或是恐惧而呼吸困难,医生都说,这是她的胆过于浓郁的关系,他们用放血的方式给她治疗,有时候有用,有时候没用。
与神圣罗马帝国的腓力缔结婚约之后,她的病症就越发严重了——她固然是爱着自己丈夫的,但他并不爱她,甚至厌恶她,只要一离开她的视线,他就在外寻欢作乐,一气之下,她就忍不住要和他大吵大闹,甚至恐吓要杀了他的情人——胡安娜的母亲,伊莎贝拉一世,卡斯蒂利亚女王告诫过她,对于一个即将统治偌大帝国的王储来说,这样的行为是很不得体的,但胡安娜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她不明白,她并不丑陋,甚至可以说相当美貌,年轻又健康,还为腓力连着生了两儿两女,为什么腓力宁愿爱低贱的娼妓,卑微的侍女,也不愿意来爱她呢?她是他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亲,他们在人世间的时候就不可分离,离开人世的时候更是要躺在同一处陵寝里。
但他不,不但不,他还对她充满了憎恨,因为她剪掉了他新情人那头美丽的金发,又给了她几个耳光的缘故,他把她囚禁在城堡里,每天虐待她,辱骂她,他喊她“煞星!”,她喊他:“这世上最英俊的丈夫!”
这件事情传到了女王伊莎贝拉一世的耳朵里,连她也觉得这未免也太不像话了,所以就借着小斐迪南要行洗礼的事情,将胡安娜送到罗马来——胡安娜也想要问问天主,为何她这样虔诚,坚贞,身份尊贵的女性却得不到丈夫的爱,只能得到他的恨呢?
所以她就来了。
而在窒息导致的晕迷中,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地抚摸着……啊,有多么久,她没有被这样珍惜地对待过了?母亲与她的臣子鄙视她,只因为长姐与长兄都死了,才不得不选择她做继承人;父亲疏远她,只在想要利用她的时候才会温言软语,百般呵护;而她深爱的丈夫,也不过是为了她王储的头衔才愿意与她结婚……
她想要握住那只手,但她手足僵硬,动弹不得,她想要说话,挽留他在身边,却口唇麻木,发不出一点声音。
“耶和华啊,我投靠你;
求你使我永不羞愧;
凭你的公义搭救我!
……
求你侧耳而听,
快快救我!
作我坚固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