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奥,美第奇有许多事情要与自己的导师讲,但皮克罗米尼枢机根本不在乎那么一点时间,他就像是一道旋转的飓风一般,将朱利奥卷入皮克罗米尼宫:“安心,”他说:“亚历山大六世出巡罗马涅,没有三个月回不来,我们可以略微放松一些,说真的,他不在罗马,我觉得空气都变的香甜了。”他深知自己弟子的洁癖,早已安排好了阳光晒得热热的水与浴桶,还有阿拉伯人的香油和膏脂,还有冰过的葡萄酒与石榴。
回家了,这个念头一进入到朱利奥的脑子里,就再也无法摆脱,他将身体没入温热又芳香的水里,闭上眼睛,难得一次什么都没有想——起身后,干净柔软的床铺在等着他,还有一块奶酪与漱口水,既免得他因为饥饿惊醒,又免得他因为忘记清洁牙齿而无法入睡。
朱利奥从晨祷结束,一直睡到第九时辰,也就是下午三点的时候才醒了过来,窗户打开着,茉莉的清淡香味随着晚间的微风从庭院传进房间,四周静悄悄的,但朱利奥才一起身,就有一个修士叩响了门,他说,皮克罗米尼枢机正在餐室里等着他。
用过不知道是早餐,还是午餐,又或是晚餐的一餐后,朱利奥在皮克罗米尼枢机的催促下,又回去休息了一会,等他再次醒来,修士们连睡前祷告都做完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坐在朱利奥那张熟悉的书桌前,蜡烛上罩着黄铜的灯罩,保证光线不会惊扰他的安眠。
既然朱利奥醒了,皮克罗米尼枢机就轻轻地将灯罩转向另一边,让光明充满房间,这时候,朱利奥才发现,枢机看的正是他交给朱利阿诺.美第奇的东西——用铜版印刷术与活字印刷术综合制成的画册与书册,它们看上去不如修士们的手抄圣经来的精美干净,但胜在米开朗基罗与达芬奇的艺术天赋与文学天赋,无论画面与文字都很突出,而且朱利奥还将它们分做了三个内容,两种类型——三个内容分别是,劝人向善,有色读物与凯撒.博尔吉亚的功绩;两种类型分别是,多画面,少文字;多文字,少画面。
劝人向善可能是手抄本中相当多的一种,朱利奥编写的故事也未脱离窠臼,但举个例子,当描述一个善人是如何从异教徒中赎买基督徒奴隶的时候,他就让基督徒奴隶自述身世,说他是从伊莫拉来的,是一个陶瓷工匠,当善人问起他如何会变作一个奴隶的时候,他就告诉善人,自从伊莫拉被一位可怕的大人率领着雇佣兵们攻打下来,他就被充作了俘虏,被雇佣兵们卖给了异教徒,他终日哀叹,受尽折磨,只怕最终也请不来一个修士为他做祈祷,只能下炼狱去,幸而上帝听见了他的哀求,为他派来了一个善人,终结了他的痛苦,但最后,他还是不免为那些不能脱离苦海,还在异教徒的皮鞭下劳作的同乡们哭泣,祈求天主发发慈悲,让他们也得到救赎……而若是讲报应的,便说那为非作歹的雇佣兵,虽然拿着掠夺来的钱财去了城里,但不是被魔鬼骗了去,就是生了重病,奄奄一息,却连开口忏悔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也不曾给那些被他杀了的人做忏悔的时间,就直接下地狱去了……也有说一个贞女,不幸造了暴徒的害,向天主祈祷的时候,天主就派下了天使,让她去指认那些伤害了她的人,并让那些人受罚,受罪的故事……
不过,人们最为喜闻乐见的,还是那些有色小册子——这里就要轮到来自于弗利的娼妓说话,当然,她原本也不是娼妓,但没有了家,没有了父母兄弟,为了饱腹,穿衣,她也只得做起皮肉的买卖来;或是来自于某个修女,因为与情人私会,藏在了地窖里,才勉强躲过一场浩劫;又或是一个爱说俏皮话的小伙子,被迫做了那位大人的士兵,逃走的时候,如何被三个姐妹藏在了裙子下面……
“那么,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皮克罗米尼枢机问道,他所说的,是那些为凯撒.博尔吉亚宣扬功绩的书册,虽然也描述了他是如何的残暴,如何的无情,但此时的人们,除了畏惧之外,或许还会对这样的暴君产生敬仰之情,毕竟,在这个时代,暴力与阴谋还在被人们真心实意地推崇。
“一只绵羊,推选一头狮子,而不是一只巨象做他们的国王,其他的动物不免很惊讶,难道他对狮子的利爪,獠牙不感到畏惧吗?但绵羊说,它有利爪,而我有蹄子,他有獠牙,我有尖角,我们何等相似,他若做了国王,假以时日,我也能够成为国王——于是他便这么做了,他看见狮子吃了兔子,就欢呼,看见狮子吃了水牛,就骄傲,看见狮子对巨象咆哮,他也紧随其后——等到狮子来吃他了,他才惊惧,但已经来不及了,狮子被养得强壮,力大,他的蹄子,伤不了狮子的皮毛,他的尖角,刺不穿狮子的皮肤,倒是狮子的尖牙利爪,断送了他的性命,但那时,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皮克罗米尼枢机听了这个故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你知道你要做什么么?”
“我知道。”
“你要灭杀的,不是人的躯体,是人的思想,再没有比这更危险的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朱利奥说:“但我要让人们看见,暴力结出的果实是什么样的。”
皮克罗米尼枢机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书册:“你准备怎么做呢?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