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内的傀儡军团还在往城外前进。
它们沉默不语,井然有序,形成黑色的洪流,以统一的步伐奔向城门,然后卷入城外惨烈的斗气风暴。
城内少数还幸存的活人士兵都不敢挡在这些傀儡前面,只能惊恐地躲在残破不堪的房屋里,希望这个噩梦快点结束。虽然时值夏日,烈阳当空,在这些傀儡经过的地方也是阴沉如鬼蜮。
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傀儡停下了脚步。这傀儡身上的铠甲残破不堪,显然是经过激战。
它冰冷的眼神望着前进的队伍,竟似是有了些许感**彩。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这里是哪里?
它无法确切的描述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有了“自我”这个意识的。
那好像是一直都有,但又好像只是不久之前。
兵刃,旗帜,尸体,不甘的脸,扭曲的脸,还有眼中的一片赤红。
这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记忆碎片,在拥有“自我”意识之后,就一直杂乱无章地出现在脑海里,挤成一团,分不出顺序,让它头痛欲裂。
——或许这时候应该称呼为“他”。
我。命令。我。战斗。这是。死战,死战,死战……
混乱的字不停跳出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只记得在意识恢复以前,脑海中印象最深的是一个黑衣老者……似乎是应该这么称呼。
在奇怪的光芒中,身体的感觉失去了又恢复,恢复了又再失去,那个感觉似乎应该叫做疼痛,痛到想要毁灭这个自我意识。
但强韧的意志保护了最后一点自我,尽管记忆被撕成碎片,人格被死死封锁,只剩下听从秘法指挥的本能,但那点自我依然记录下自己看到、听到的一切,并试图转化为自己理解的东西。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在脑海里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是谁?
他能够确定自己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但无法给出答案。
无数混乱的信息在脑海里打架,找不到正确的那一个,也没有人能告诉他,到底正确的是哪一个。
我在做什么?
反复体验那种难以忍受的疼痛时,感觉到体内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在吞噬自己时,意识陷入无穷尽的黑暗时,这个问题也反复出现。
又是无法计数的时间过去,他终于看到了无数的同伴。都和自己一样沉默无语,保持标准的姿势,手握武器。
我是他们中的一个吗?我也是这个样子吗?我应该和他们一样行动吗?
这几个问题的产生很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大部分的意识都投入这个思考,使得他的行动并不流畅,黑衣老者摇着头走过来,重新将他沉入黑暗。
意识再次恢复的时候,他已经在黑色的大军中,沉默着跟随大队向前走。
他试着操纵自己的身体,转动脖子。
所有人都直视前方,没有人对他的举动表示质疑或同意,没有人能够和他交流,尽管在外表上几乎没有区别。
——一定没有区别。看不见自己的他这么想着。
我就是他们中的一个,只是我多想一些。
他的身体并不完全属于自己,不停地有奇怪的力量从虚空中操纵他的身体,让他的行动与其他人保持一致。
其他人会像我一样感觉到这个力量吗?他们会像我一样不习惯吗?
他艰难地想着。
我是谁?我要做什么?我在哪里?
这几个问题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让他无可奈何,烦恼不已。
也并不是完全一无所获。虚空中的力量传达着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命令,他知道自己的职责是守在这个地方,杀死所有胆敢到这里的人,就像以前做过的那样,战斗。
我以前战斗过吗?
我经历过怎样的战斗?
意识恢复之后,从未有过被称为战斗的体验,但他知道那个力量就蕴藏在自己身体里,绝对不可能忘记,只要进入战斗,就能将其激发出来。
战斗终于是开始了,敌人很强。
他看不清敌人的样子,听不清敌人的声音,对方似乎在说着什么,他完全无法理解那意思,只是按着本能挥舞武器。
战斗,战斗,战斗!
不留任何余力,不怕任何损伤,一直到死,一直到停止行动,一直到什么都不知道!
虚空中的力量在无声地鼓动,他的意识完全无法左右身体,更无暇思考任何事,他只知道,自己和对方之间只能留下一个!
只是为什么,看到对手的身影之后,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缺失的部分在涌动,想要跳出来呢?那是无法形容的感觉,自己意识的某处拼命想发出喊叫,想要自己发现什么,那一定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以自己残破的意志都无法忽视。
我为什么想不起来?
在我从黑暗中醒来之前,我还有过其他经历吗?
我是谁?
他想问,但是虚空中的力量禁锢着他,他停不下手,更问不出口。
直到死寂再次降临世界。
这次体验很奇怪。虚空力量消失了,更强大的力量出现了,自己体内的某些东西仿佛在这巨大力量下被抹去,身体无法移动,但意识却没有受到影响。
在一片灰白的死寂之中,他终于有时间、有机会,在不受任何干扰的情况下开始思考。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我在哪里?
我曾经是谁?我为什么会是这样?
问题越来越多,思考也越来越快,曾经只是几个残破区域的自我意识开始连成一片,进行更顺利的思索,并试图从沉睡的大脑中寻找自己失去的东西。
被压抑的人格开始慢慢苏醒。
我应该是有需要守护的东西的,我应该是为此战斗过的——模糊的记忆这么说着。
那个人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