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突然看见沈衍衡过来,张聿心里涌出了太多太多的苦涩。
一直以来,他都期望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坐下来和唯一的儿子谈一谈。
好好的谈过去,谈他当年在盛怒下,赶走他和沈佳华,以及多年后和夏明月的错遇,再到临近暮年,前尘往事仿佛都变得那么轻淡。
人至老年,回过头来再看,这一生究竟追求的是什么,他至今都没能理清。
相较于盛年的儿子,他这个父亲活得太失败。
片刻沉默,见张聿不说话,沈衍衡直言,表明来意。
“夏清?那个女人?不行!”张聿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张唯是他的骄傲,是他护在心尖的儿子,怎么能合这样的女人葬在一起?
张家的祖坟,她又怎么配?
瞧着张聿脸上的决然,沈衍衡不再逗留。
站在聿园门口,他说,“这样的园子各地都有吧,毕竟张家也不是没钱,只是败在你手里。多年以后,当你留下的财产和忠心的佣人,也百年之后,这些园子又该属于谁呢?”
“……”
“不过我想肯定不姓沈。”他对它们,一点也不感兴趣!
“……”张聿紧了紧牙关。
“又能姓张多久?”沈衍衡又说,“期望永远吧!”
时过境迁,别说他向来沉稳,就算脾气火爆如沈舒航,也不愿意再用愤怒来解决。
简单的两句话,以张聿的智商,绝对能懂:一座归张氏所有的园子,都不知道能维护多少年,那处在风水宝地之中的张家墓地呢?
换而言之,这是一个交换。
成全他们,同样他也成全他,努力保全这里的一花一草,一墓一青松。
“……好!”是妥协,亦或是认输,张聿唯有叹息。
输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他不丢人,只是想参加方方和俊逸的婚礼。
对这个期望,沈衍衡不拒绝也不答复,一切全看母亲的决定。方力荣入狱后,母亲消极很久,如果张聿能让她开怀,做为儿子他可以放弃恩怨,支持也可以撮合。
夏清的骨灰,是隔天一天隆重葬进张家墓园,和她所爱的张唯,生前没能在一起,死后永远相依。
当晚夏天逸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前来接姑姑的,不止有张唯,还有已经逝去多年的爸妈,甚至还捎消息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不止成家还立业,新生命马上就要降临。
梦里,爸爸妈妈祝福他们……
现实是——
看见夏天逸终于醒了,尤之之抹着泪,“天逸哥,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
“怎么了?”夏天逸疑惑地说,“不就是睡了一觉吗?”至于这么紧张?可是可是,被人紧张的感觉很奇妙,像拥有了全世界。
尤之之快要担心死,“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
夏天逸一怔,伸手就摸床头的闹铃,一瞧日期,不是三天三夜怎么着。
“抱歉,让你担心了。”睡饱之后,他利落的起身,像是记起了什么,“都睡了三天三夜,你居然没把我往医院送?”
“吉院长每天过来两次,这是刚离开!”尤之之撅嘴,像企鹅一样移着步子,倒在他怀里,“姑姑临走前,可是说过,让你好好照顾我的,你可不能结束合约!”
是指他们假结婚的事。
瞧着怀里女人一脸小心翼翼的样子,夏天逸没由来得笑,具体又是笑什么,谁又知道呢?
倒是天边的云,好白好绚丽,夕阳无限好。
很快夜幕降临,坐在餐桌对面,夏天逸老神在在的说,“你想期限多久?”
尤之之当真想了想,“一辈子,好不好?”
羞涩呢,矜持呢?管它呢!“天逸哥,我崇拜你,欣赏你,也喜欢你,好像快爱上你了,同样人家已经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忘恩负义!”
这样的迫切,夏天逸低低地笑,“再说吧!”
“啊?”尤之之完全迷糊了,主动了,也告白了,为什么还不接受?
呜呜,她放下筷子,两手捂脸,一副很伤心很委屈的样子,呜咽再呜咽,使劲的呜咽,好半天都得不到夏天逸的回应。
透过指缝,她偷偷没瞧他——
“啊!”尤之之一声惊呼,全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沉睡醒来后,这一刻他身上穿的不是正装,而是蓝白格子睡衣。
领口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微微开了两粒。
灯光打在他头上,透过发间斜洒下来,脸上影影卓卓的,好不帅气。
是记者这个职业,让她向来不羞于表达,赞美之声脱口而出,“天逸哥,你好帅啊!”
“然后呢?”他推一旁的东西,靠在餐桌一则,伸胳膊做了邀请的架势,通常这个时候的女人,不是该羞答答的靠过来么。
可尤之之不同,像小鹿一般的猝不及防的撞进来。
撞得夏天逸胸膛直疼,也撞得她自己鼻头涩涩的,呼吸间,有淡淡熏衣草沐浴露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惯带的消毒水,那么的亲切。
尾指偷偷地,慢慢地勾住他手指,发觉夏天逸没拒绝,她嘿嘿笑了。
她和他,就像被绑在一起的蚂蚱,除去夏清在世前的那一晚亲密之后,现在这个拥抱还是第一次,更不用再说亲吻以及其他。
在夏清最后昏迷的时间,他每天都守地病房,就算她想再示好,都没有机会。
以为他们的关系,会随着夏清的下葬而结束,现在看来,应该不会吧,尤之之一动不动的咬着唇,生怕会惊扰到他,更怕听到他说分开。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这一刻能永恒。
翌日一早,夏天逸去了军区医院,很顺利的应聘成为该医院的实习医生,介于他从前的成绩,比其他实习生少去很多,但学习是必不可少的。
为期半年的赴美学习,尤之之听说以后,苦涩和祝福各半。
她知道,男人就该有自己的事业,特别是成为医生也是夏清死前对他的遗愿,除了支持,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在他没回应婚姻关系的前提下。
动身前往机场的时候,尤之之一直沉默,不敢问其他。
有的时候过度的索问答应,是开始又是结束,所以她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进了机场,马上马上就要过安检的时候,她忽然拉住他的手。
“天逸哥……”临别,情绵绵,又无从说起。
“怎么?”看着过分安静的女孩,夏天逸还小小的不适应,知道她在挣扎什么,臂弯猛得用力,扯过来的同时,也扣住她的后脑勺。
这是那夜亲密后,他第一次吻她。
是那种激烈的,恨不得将她紧紧揉进怀里的亲吻,“等我回来。”音落,他转身,大步过安检,也走向等待他的人生。
忽的尤之之好像失去了方向,失落、甜蜜也期待甚至患得患失的回家。
玄关处,她放下夏天逸临别前的钥匙,习惯性的双手抄兜,然后背着墙,刚准备回忆回忆过往,突然在口袋里摸-到一张银行卡和纸条。
打开的一瞬,她心慌极了。
生怕夏天逸会和她中止婚姻关系,又想着机场的吻,忐忑紧张之下,她长长呼了口气,算是鼓足了勇气打开纸条,却是没想到是一系列的箭头。
顺着标注,她一步步的找过去,抽屉拉开,分别摆放着两个信封:一份探亲申请和一份护士证资格考试,最上头还压着她的记者证。
——-三个选项,无论那项,我都支持你,用它来打发守候的日子。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和她不止不会中止婚姻,还要她守候。
于是接下的两天,尤之之很认真的思考过,以前之所以选择记者,那是因为她父母是极限拍摄者,为了追求想要的照片,心灵上的效果。
他们总会把她一个人丢给保姆或亲戚,这些只会拿钱,不会办实事的虚伪人。
以至于在他们出事后,除去房子,其他款项,一气之下,她全部都捐了,只因为想他们陪的时候,他们总说要乖,要听话,他们在为她争取更好的生活。
要她安心做城堡里的公主,要给她最上等的人生。
可结果呢?
也正是因为这样,父母去世后,她靠打工,靠自己的勤劳来生活,至少这样更踏实。
报着想弄懂他们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她才结束了护工生活,努力从最基层的外派记者做起,没想到让她意外错遇了夏天逸。
而护士呢?
只能说,不想当护士的护工,不是好护工。
探亲的申请,是以家属以附属的,她不要做他的附属品,她要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综合下来,尤之之选了护士资格证,考试定在来年的五月,现在是阳历八月,以她护校生的毕业证,只要肯努力,一定可以的。
最最重要的便是,军区医院允许夫妇同时就职。
他是救死扶伤的医生,而她就是后援天使,那画面想一想都美。
连线告诉夏天逸的时候,他好像早就猜到是这样的决定,淡淡的嗯了声,好一会尤之之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他们身处不同的国度。
因为时差,她的白昼就是他的黑夜,忙道,“好了好了,你赶紧睡吧!”
一句‘晚安’在挂掉之后,才记起来。
令尤之之欣喜的便是,次日早上,她收到了来他的图片——几张用阿拉伯数字写的便条,顺序分别是180.179.178。
开始她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177递减到160,她才明白,那是他回国的倒计时。
就这样守候的时间,她全心全意的学习,啃着生硬的书本,偶尔有不懂的时候,也会趁视频问一问身处异国他乡的他。
接触中,她才知道,他倒底有多考究。
果然每一个医生,在设计到专业方面都是严谨的。
从盛夏到初秋,她奋发每一天,他同样每天都会发送写有倒计时的图片,从刚开始只有数字,到后面加上一两句问候,发展到有一天:之之,你想我吗?
看到这样的图片,当天日期截止时间是:90。
明明感觉他去了好久好久,时间才过了一半,好不情愿啊!
又因为时差,她的回复只能第二天看到:很想很想,你呢?天逸哥,你有没有想过我?
这样迫不及待的问答,可是在接下来的一周,都没收到他的信息。
从每天准时发送到问候,这样一下中止,尤之之很不适应。
甚至好几天根本无法集中精力,眼看报名在即,她怕落榜,只好报了学习班,每天早中晚持续不间断的复习,忙碌之余,时间也在飞逝。
元旦这天,走在热闹繁华的街,她裹紧披肩:天逸哥,你把我忘了吗?
其实夏天逸不是忘,而是最近参与的研究,要禁止一切与外界的联系,等到研究结束,已经是1月底,他知道护士证报名是2.3月份上。
回公寓后,打开电脑连线,哪里会想,以往每次在他上线,都会在线的头像破天荒的不在。
今天是这样,明天还是这样。
一连半月下去,夏天逸变成了24小时在线,都碰不到那个熟悉的头像。
情人节这天,他终究忍不住,拨打她的号码,入耳听到一道陌生的男声,“你好,找之之?”
“……”夏天逸一怔:好家伙,这么快就有相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