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极正一 二十三岁】

暮色四合夕阳西下的时候,京极正一行至大宅后端的回廊,正巧迎面遇见了京极绫。

绫看到他的时候微微笑了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温柔和期盼,

“明天的仪式,你准备好了吗，”

“你不用操心。”京极正一闻言立刻回答道，似乎是男人语气中透露除了些微的不耐，绫愣了一下,接着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拍了拍京极正一的肩膀，就好像之前她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千万不要受伤。”

在说完这句话后，绫继续往前走去。在女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同时,京极正一终究没忍住回过头,却只捕捉到了绫那件月白色的和服下摆，在拐角留下的最后一抹残影。

男人站在原地，在越发昏暗的光线之下，却是一时有些怔仲。

而这怔仲的理由，京极正一却说不出来，或者说，正是因为理由太多，千头万绪汇集在他心中，仿佛一团乱麻，让他完全没了主意。

可就算是这样，京极正一也清楚，这些理由中绝对不包括的，就是绫所说的那个“仪式”。

“神择仪式”，阴阳师世家京极氏最重要的家族仪式，十年举行一次。在这仪式之中，现任族长会通过神坛和咒术召唤出京极氏的守护神，占卜兴衰，询问前程——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合适的时候选出京极氏的下一任族长。

当京极氏新一任的成员全部年满十六岁之后，他们才有资格参加仪式。据说京极氏的守护神——一只九尾天狐——会通过自己的方法选出下一任的族长。而且，在新族长继承家业之前，守护神都会以自己的力量保其平安。

年纪尚小的时候，京极正一当然也期待过终有一日可以参加这个仪式，但真当他可以参加仪式的这一天，他的心中却没了任何期待与兴奋的感情。

原因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个，就是他将是这次仪式……唯一的候选人。

这一代京极家的新成员只有四个，京极正一，京极绫，以及比他们带上无岁的表哥和大上两岁的表姐。不过他们的表哥和表姐本身能力一般，而且都不愿意成为阴阳师，现在一个经商一个嫁人，老早就放出话来表示他们将退出这次的仪式。

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出乎京极正一的意料，真正出乎他意料的是……绫最终也决定退出神择仪式。

京极绫素有“天才”之称，不仅天赋卓绝，临阵时的反应速度和心理素质都让人刮目相看，原本大家都看好她来继承家主之位——甚至于，就连京极正一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最终绫却放弃了自己的资格，而间接导致这件事的人……其实正是经济正一。

如果有可能，二十三岁的京极正一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回到三年前，去杀死那个愚蠢到让人生厌的——二十岁的他自己。

人生总是充满了环环相扣的偶然和必然，可对京极正一来说，他当年所遇见的所有偶然，却都恰巧将那必然指向了最悲剧的结果。

如果他不曾对绫心怀不轨，那在绫与卡戎陷入热恋的时候，他也不会因为心态扭曲而与绫爆发出罕见的争吵；如果当时他们两个没有因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吵一架，他也不会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随意进行祓魔仪式，并招惹上了以他的实力根本不能解决的鬼怪……而如果不是他当时的狂妄，绫也不会为了救他，被古老的咒法伤及精神本源，并在“魂魄”的层面上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而若不是有这个会不断汲取她生命活力的隐形伤口……她也不会在结婚一年之后，在她年仅二十二岁的时候，就因为一个平日里根本不值得一哂的小小妖怪攻击，而失去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

后来他曾隐隐从母亲那里听说，因为这次雪上加霜的意外，日后绫想要孩子的话，会是件风险非常大的事情。

那明明是他京极正一种下的因，但品尝恶果的，却是他人生中最为迷恋却不可得的那个女人。

就算这次神择仪式的结果板上钉钉，但前来观礼的人依然不少。

京极正一顺着参道一路走上神坛的时候，发现神坛周围的四段回廊内几乎都坐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个人身上——那就是他自己。

而且，他们看向京极正一的目光，已然等同于在看京极氏新一任的家主。

而对于京极正一来说，就算他无视掉现场所有人的目光，还是没忍住在踏上神坛前的最后一刻，微微偏头看向自己右手的方向。

绫就坐在那里，微垂着双目跪坐在席间，旁边就是他们两人的母亲。绫的模样看起来非常淡然，可那种淡然却仿佛一把利刃，倏忽间刺入了京极正一的内心。

他知道，对于从小都心高气傲的绫来说，就算是自己主动放弃资格……真到了这一刻，她的内心绝对不可能古井无波。

……也许，她会恨他也说不定呢。

主持仪式的是京极氏现任家主，京极正一的父亲，鬓发苍白的京极家大家长示意自己的儿子报上大名，接着就用古语吟咏起召唤的咒语。在咒语将要结束的时候京极正一已经摸出了带在身上的一柄短刀，等到神坛正中升起石柱的同时，他已经面无表情的拔出短刀，然后一把在自己的手臂上割开了一道血口。

血液即为祭品，在奉上歆享的那一刻，守护神张开结界吞没了他最新的子民。京极正一很快就站在了一片纯黑的空间之中，一个无法分辨性别的无机质声音回荡在他的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