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这时,水池里传来郁银宸极其虚弱沙哑的声音。
西宫良人无奈垂下手臂,狠狠一拳打在旁边的树干上。
荀久看向水池里的郁银宸,眸光渐冷,声音也平静下来,“郁银宸,等你痊愈,就走,回九重宫去,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咳咳咳……”水池里的人艰难地咳了几声,胸口急剧起伏,终于慢慢睁开眼,眼睫上水雾迷蒙,分不清是水珠还是泪珠。
“荀久!”西宫良人再一次咬牙怒吼,“你是不是非要逼死他才满足?”
西宫良人这一刻是真的怒了,他从未见过有如此狠心的女人,从前他也很喜欢长歌,可长歌从来不会这样伤害他,虽然界限也划分得很明显。
他一直以为,自己等了百里长歌十八年得来她嫁给别人的消息,这份爱而不得是世间最苦,却直到前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还有人比他更苦,郁银宸等了五百个春秋,他或许没有奢求过荀久能对他另眼相看,更没有奢求过荀久能剥离出一丝爱给他,但他绝对不会想被她这么伤害。
刚才荀久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就好像淬了毒的银针,一针一针扎在郁银宸仅剩的半边心脏上,致使它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那些话,别说是郁银宸,就连西宫良人听了都觉得过分至极。
“我说得很清楚了。”荀久闭了闭眼睛,对西宫良人的话恍若未闻,水雾朦胧的双眸依旧看着郁银宸,“我讨厌你,讨厌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讨厌看见你,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线中,等黄金剑铸成,我会亲自来九重宫与你做最后的道别,就这样,我累了,走了。”
“站住!”西宫良人怒唤住她,“你以为你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荀久顿了脚步,转过身来,冷笑,“不然你还想我怎么样?”
西宫良人捏紧了拳头,若是可以,他真的想好好把这个冷心绝情的女人心脏掏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拔出一直佩戴在腰间防身的短小匕首,荀久突然目光一狠,毫不犹豫刺进郁银宸的胸膛。
“噗——”本就虚弱至极的郁银宸一口血喷出来,顿时将灰黑色的池水晕染出血色妖连的颜色。
西宫良人直接忘了如何反应,脸色惨白几近透明,良久过后才勉强拉回一丝神智,红了眼眶,“荀久,你还是不是人!”
“呵……”荀久没有看郁银宸,对着西宫良人扬起一抹不屑,眉眼间尽是嘲弄,“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天下皆知,宫主这么怨愤,是在怪我负了他么?那些愚蠢的‘好’,我从来就不曾放在心上,你又何必当真?”
荀久知道,这些话她虽然是对着西宫良人说的,但郁银宸一定能听明白,她原是准备对他说的。
蹲下身,将他胸膛上的匕首拔出来,荀久冷眼看着郁银宸,“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了结。”
捂着胸口,郁银宸虚弱地看着荀久,他想说话,可一张口就是一大口血吐出来。
荀久咬着牙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身躯慢慢往下山的路走去。
这一次没有西宫良人的轻功带着,她只能步行。
走下山顶的那一刻,蓄积已久的眼泪再也坚持不住,落雨一般直往下坠,她捂着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他伤得多重,她何尝不知道,可这个时候不能做出感动的样子。
五百年前的郁银宸对凤息有多好,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如果她刚才心软,让他觉得昨晚做的一切都值了,那么将来,他还会加倍对她好,可他做出的这一切,只会换来将来她手持黄金剑一剑刺穿他的胸膛,魂飞魄散,永世消弭。
这份情太重,她承不起,也还不起。
郁银宸,如果上天非要让我在你和扶笙之间做出选择,那么,请你恨我这个为了一己私欲而无止境伤害你的残忍女人!
你恨我,我心里才会好受。
荀久抬目,朦胧的双眼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心中越发疼痛。
世界这么大,却容不下一个为爱等了五百年的男人,非要将他逼到绝境才行吗?他要的,不过是普通人的一辈子啊!
荀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来的,她只知道每一步都走得很累,很累。
行至半山腰的时候,荀久见到有人上来,她停下脚步,见到来人一身月白袍子行走间步履轻缓,衣袂带风,唇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阿笙。”见到他,她站在原地走不动路,像个做了亏心事的孩子,心中难受与愧疚交杂,整个人灵魂被掏空了一般,只是双眸看着他。
扶笙上前来,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声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轻笑,“怎么又哭了?”
“难受,所以哭了。”荀久伸手环抱着他,眼泪将他的衣衫浸湿。
扶笙良久不语。
他从王宫回来的时候出来询问了好久才知道荀久往北城门方向来了,他迅速骑上马追过来,找了好久才发现荀久和郁银宸的两匹马拴在树林里,他原想直接轻功飞跃上去,可又怕荀久和西宫良人已经走在下山的路上,索性徒步走上来,没想到真的遇到了荀久。
瞧她哭得这样伤心,他隐约猜出了几分,也不急着追问,只一个劲儿地安抚她。
荀久在扶笙怀里哭了好久好久,直到困意来袭。
扶笙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蹲下,对她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荀久没有犹豫,趴在他后背上。
扶笙起来的那一刻,埋怨了一声,“你这段时间消瘦了不少,还记得以前我在无人岛第一次背你,起身的时候有些费力,如今却轻轻松松就能站起来,看来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餐饭都得由我亲自监督着按照规定数量吃下去,否则,你再这么瘦下去,我会心疼。”
荀久突然破涕为笑,她并不讶异扶笙会亲自找来。
这个男人,向来都是将她放在心尖上宠的,今日实在是出于无可奈何才让她独自一个人出来找郁银宸,等他完事了,自然会出来找她。
“你就不问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荀久断断续续,好久才说完整一句话。
扶笙是何等聪明的人,他知道荀久是和西宫两个人一起上来的,如今却只见荀久一人下山,而且她是哭着下山的。
前后一联系,他便猜了出来,声音低哑,“左不过,是夫人为了让他今后不要再对你好,甚至让他恨你而伤了他。”
连这都被猜中了,可见这个男人对她的心思,定是倾注了一万分的。
荀久看向别处,幽幽道:“我用匕首刺伤了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扶笙一点都不意外,他并非是因为荀久伤了郁银宸而暗喜,只是觉得这是唯一能让荀久心里好受的方法,如果她亲自出手伤了郁银宸,郁银宸肯定会恨她,恨着她总比爱着她,时时刻刻想为她付出来得强。
这样的话,等将来黄金剑铸成,她再下手的时候,心理上的冲击力就不会大到难以承受的地步。
荀久越说越难受,张开嘴巴狠狠吸了一大口气,“如果可以,我宁愿今后他再也记不得我,这样的话,没有爱,没有恨,他便可以只过他一个人的一辈子。”
扶笙苦涩一笑。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荀久走后,西宫良人赶紧将郁银宸从水火泉里捞出来,如此严重的伤口遇到水火泉的高温,简直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郁银宸牙齿哆嗦着,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伤口处像千万支毒针一起刺进来,那痛顺着伤口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痛入骨髓,寸寸侵蚀着他的骨血。
手忙脚乱地替郁银宸穿好衣服,西宫良人将他盘坐在草地上,准备运功帮他疗伤,却见郁银宸艰难地对他摇头。
西宫良人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像要说话,他将耳朵凑过去,轻声道:“别急,你要说什么,慢慢说,我听着呢!”
郁银宸眼皮沉重,随时都有昏厥过去的可能,他唇瓣翕动,好久才说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
“别……别……费力气。”
郁银宸很清楚,他内伤未愈又添新的外伤,况且伤口在水火泉里浸泡过,这一次,是真的伤得很重,即便是西宫良人耗尽所有的内力,都不一定能让他愈合,但好在他不会死,只要不死,伤口总有一天会痊愈。
西宫良人并不知道郁银宸心中所想,只是听懂了他那几个字,顿时紧皱眉头,“你在说什么混话,伤得这么重,若是不用内功疗伤,你只怕几个月都不能痊愈,你想每日都经受病痛折磨吗?”
郁银宸无力地摇摇头。
对他来说,只有痛的时候才感觉自己是真实活着的,至于痛多久,那都无所谓了。
西宫良人愤恨盯他一眼,“我就不明白,那个女人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了她在身受重伤期间启用摄魂禁术吗?”
郁银宸苍白的唇瓣紧紧抿着,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西宫良人撕下自己衣服上的布条为他包扎,嘴里埋怨道:“她都已经绝情到这种地步了,要我说,你真的没必要还在一棵树上吊死,等伤口愈合得差不多,我亲自送你回九重宫,可好?”
郁银宸还是没说话。
西宫良人心中怨愤难消,“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从现在开始,你给我忘了那个女人,就当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世上了,下山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去见她,夜极宫的桨轮船还在码头停着,等你伤好一点,我们就乘船去九重宫找梵胤。”
见郁银宸无力垂下眼睫,面色晦暗的样子,西宫良人吼他,“你还犹豫什么?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你,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你见过哪个人会对朋友下此狠手的?”
郁银宸张了张嘴,想说话。
西宫良人直接打断他,“别说了,我懒得听你那些废话,从现在开始,你只能听我的,你若是再敢提那个女人,我就直接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郁银宸闭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