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芷儿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关心自己惧怕自己把自己当成主子的人,不由得眼眶一热,正要诉苦,门边突然传来招桐轻蔑的声音。
“柳妈妈,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季府的主子,而是得罪了我们家姑娘被罚做两个月洗脚丫头的奴婢,往后有什么脏活累活,只管往她身上招呼。”
柳妈妈吓得脸色全变,连忙出门来让招桐解释了半天才搞清楚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完以后,柳妈妈蹙眉愤然道:“没想到这个四姑娘平日里在季府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如今还敢到久姑娘头上来嚣张!”紧张问道:“久姑娘她没事儿吧?”
招桐咯咯一笑,“姑娘本事大着呢,哪是里头那位仗着众人疼爱就不把我们当人看的季丫鬟能比得了的!再说了,她背后有季府,咱们家姑娘背后还有秦王殿下和女皇陛下呢,便是真比起背景来,姑娘也不见得就落了下风。”
招桐这一番话,特地拔高了音调,直听得季芷儿咬牙切齿,暗暗想着等有一天自己离开了这鬼地方,一定要想个办法杀了这三个主仆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招桐没听见里面有动静,招呼着柳妈妈便走进来,见季芷儿站着不动,蹙眉怒道:“还不赶紧的往灶膛里添柴?姑娘入睡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你是想挨打还是怎地?”
“你!”季芷儿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却又不敢反驳,只得蹲身到灶膛边,拿起一旁的薪柴便往里面塞。
她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没做过这等活计,更不知道薪柴塞得太满会直接让柴火熄灭。
直到最后一丝火焰灭了,传出阵阵黑烟将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熏黑,她才红着眼眶跑出来。
招桐一看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怒气冲冲地瞪了季芷儿一眼后,她自己进了厨房,将季芷儿塞进去的多余薪柴撤出来,又重新点了火。
忙活了好一会儿,季芷儿才在招桐骂骂咧咧的指挥下艰难地将沐浴温水弄到浴桶里。
荀久对于如今的季芷儿自是没有半分同情的。
在她看来,季芷儿就是欠调教,明明生在季府那样后宅安宁家世清贵的大家族里,还不懂提高自我修养,整天仗着众人宠爱便肆无忌惮做些让人恶心的事。
这样的人,除去头顶上“大司马唯一孙女”的光环,实际上一无是处。
脱了衣服跨进浴桶,荀久眼尾瞥见季芷儿绞着衣袖站在角落,眸光微动,她道:“伺候主人沐浴是丫鬟的本分,你的职责不是站在那边摆造型,我对美人计不感冒,更何况你也不是美人。”
季芷儿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却是敢怒不敢言,硬着头皮过来伺候着。
待荀久沐浴完,季芷儿又赶紧拿来巾栉帮她擦干头发,这才怯怯站往一边,小声道:“姑娘,今日的解药……”
荀久余光一斜,瞧见季芷儿难得的低眉顺眼,暗自失笑,去医药箱里拿出一个红色小瓷瓶,倒出一颗药丸递给她,“喏,这是第一颗,明天继续努力。”
季芷儿颤着手指接过,唯恐荀久下一秒就反悔,她赶紧仰起脖子迅速将药丸吞了下去,似乎是吞得太急,卡在了嗓子里,直噎得脸色涨红,一双水灵的眼睛里立即涌上委屈的泪水。
荀久淡淡瞥她,“水在桌子上。”
季芷儿这才如蒙大赦般赶紧倒了杯水喝下去,半晌,恢复正常。
见她站着不动,荀久挥手赶人,“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如今都归招桐管,你的房间想必她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去找她便是,不必留在我房里了。”
“我……”季芷儿低低出声。
招桐显然比荀久这个主子还要狠辣,一逮到机会就会指责谩骂她,眼下的情况,小命捏在荀久手里,她全然不敢还嘴,唯恐惹得招桐不高兴跑来跟荀久告状,荀久盛怒之下不给她解药。
“嗯?”已经上了床榻放下青纱帐的荀久听到季芷儿的欲言又止,面上颇有些不高兴,索性摊手道:“反正我这地方离你们家府邸也不远,我说过了,你若是想回去,我是不会阻挠的。”
季芷儿一惊,“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我这就去找招桐,姑娘早些安歇。”
她说完,两手提着裙摆,逃也似的往招桐房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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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久早就料到,季府会来人质问她关于她当众羞辱季芷儿这件事,却没想到来得这么早。
卯时不到,宅邸大门就被叩响,柳妈妈早就起床生火准备做早膳,听到敲门声,放下了手里的活前去开门。
当看见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时,她脸色突变,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一步步往后退,嘴里喃喃唤道:“老太爷,二夫人,您二位……”
柳妈妈话还没说完,就被季博然冷声打断,“荀久在哪里?”
“姑娘她……”柳妈妈咽了咽口水,“还没起床。”
“芷儿呢?”二夫人紧蹙眉头,“去把芷儿叫出来见本夫人!”
“是。”柳妈妈将二人接去了前厅,迅速烧水奉了茶以后才辗转去季芷儿的住处敲门。
季芷儿在季府的时候,通常都没有早起过,且此时还在睡梦中,她全然把这里当成了季府。
听到柳妈妈焦急的敲门声,季芷儿大为不悦,怒道:“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柳妈妈急得团团转,“四姑娘,老太爷和二夫人来看您了。”
季芷儿一听,猛然睁开眼睛,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处荀久那个小狐狸精的地盘上。
听到娘和爷爷亲自前来,季芷儿立时两眼放光,面露喜色,三两下从床上跳下来穿戴梳洗好就匆匆去往客厅。
“娘,爷爷……”季芷儿一进前厅便黏到二夫人身边撒娇。
二夫人的目光,首先定在季芷儿的手指上,确认十个手指安然无恙,这才大松一口气,双眼噙泪,摸着季芷儿的脑袋,“我的儿,你怎会被人欺辱至此?”
季芷儿一听这话便想起昨天晚上招桐和柳妈妈对她颐指气使的情景,顿觉委屈,眼泪上涌,哭声道:“娘,荀久那个小贱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负我,险些砍了我的手指,您可得为我出这口恶气。”
二夫人闻言,蹙眉看向旁边脸色阴沉的季博然,“爹……”
季博然冷冷瞥过来,目光带刺一般定在季芷儿身上,“你自己做下的混账事,如今还有脸来告状?”
季芷儿何曾得过爷爷这般冷眼相待,登时便觉所有委屈堆一块儿了,眼泪咕噜噜落下来,依偎在二夫人怀里,泪眼怯怯看着季博然,“爷爷你不讲理,明明是荀久那个小……”
接收到季博然更冷的目光,季芷儿把即将出口的“贱人”二字咽了回去,改口道:“明明是荀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欺我辱我,爷爷不关心芷儿有多委屈,一大早却来人家的地盘上吼我……”
季博然深深皱眉,“燕京城这么多人,荀久为何不砍别人的手指偏要砍你的?”
“她嫉妒我!”季芷儿不服气,哼声道:“她没有爹娘,也没有钱,嫉妒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女,嫉妒我众星捧月……”
“四姑娘说的很对。”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鼓掌声,随之而来的是荀久清越而微带凉意的声音。
季芷儿偏过头,泪眼朦胧间就见到荀久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望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四姑娘长得一张仗势欺人的脸,一双目中无人的眸,一个豆腐渣做成的脑袋和柔弱无骨堪比软骨动物的四肢。”荀久逐步走进来,似笑非笑的目光一直定在季芷儿脸上,“你身上这么多优点,我怎能不嫉妒?”
“你!”季芷儿听到荀久竟然当着娘和爷爷的面这般变相羞辱她,顿时气得全身发抖,“荀久!你别太嚣张,否则待会儿……”
“待会儿如何?”荀久挑眉,转目望着季博然,眼尾挑起讽意,“大司马这么早就来我府上,真是霞光万丈蓬荜生辉,这次是来我府上喝茶还是请我再次去你们府上喝茶?”
“久姑娘……”二夫人微微蹙了蹙眉,趁机道:“昨日的事,我们已经听说了。”
“所以,你们一大早是来兴师问罪的?”荀久寻了个凳子坐下,表情漫不经心。
见季博然不说话,二夫人抿唇道:“昨日之事,纵使芷儿有千错万错,她也只是个未出阁的闺中女儿,名声最为重要,你不该那样当众罚她。”
荀久突然冷嗤,“好一句‘不该’。季芷儿是名门闺秀,掌上明珠千人宠万人疼,所以她就该横刀夺爱,就该仗势欺人,就该随便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就该随便剁别人的手指是吗?”
二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件事,的确是芷儿的错,本夫人代她向你道歉。”
“代?”荀久冷然失笑,“道歉的话,谁不会说?不过都是些表面功夫罢了,你的一句‘代替道歉’能改变昨天已经发生的事情,能抹去季芷儿做下的恶劣行径,能泯灭季芷儿对我声声谩骂后造成的伤害吗?”
二夫人紧抿着唇,眉头深皱,“这件事,总归要有个解决的办法,既然芷儿有错在先,那你想要什么补偿,你开条件,可有一点,芷儿绝对不能在这地方给你做丫鬟。”
荀久闻言神色微动,她自认为不是什么高尚之人,更不会在面对这样的谈话时讲一堆诸如“谈钱就是在羞辱她人格”之类自命清高的废话。
莞尔一笑,她道:“还是二夫人通情达理。既然你想补偿我,那我也无须客气,我的新铺子需要全部重新装潢,装修的工匠以及所有劳务费,由你们季府解决。”
瞥见二夫人一脸犹豫,似乎是在盘算藏宝轩那地方全部装潢下来需要多少银两。荀久再度轻笑,“既是赔礼,赔的就是四姑娘的自尊,她的自尊有多大,可全都体现在我那个店铺装修的奢华程度上了,二夫人,您请看着办?”
犹豫了好久,二夫人才终于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芷儿,并保证以后不再为难她。”
荀久眉梢轻扬,“我不为难她的前提是她别招惹我。”
眼看着事情就这么解决了,季芷儿自是不甘心,抓住二夫人的胳膊左右摇晃,“娘,你怎么能答应她这么刻薄的条件?明明是她无礼在先,你应该……”
“闭嘴!”沉默了好久没发言的季博然突然厉声高喝,冷眸瞪向二夫人,“还不赶紧带着这不孝女滚回去,在这儿丢人现眼做什么?”
二夫人面色沉沉,也不敢多说什么,起身告退,“爹,儿媳这就带着芷儿告退了。”
季芷儿被二夫人拉着站起身往外走,刚跨出门槛,她才突然想起了解药的事,忙跑回来瞪着荀久,“把解药交出来!”
“什么解药?”荀久佯装不知。
“你昨天给我吃了毒药。”季芷儿面色愤然,“快把解药交出来,否则我要你好看!”
荀久眨眨眼,面色无辜,“你昨天吃的那个叫做‘养生丸’,成分就是些甘草、丁香、龙眼肉和麦冬,四姑娘饱读诗书,博古通今,我一直以为这么简单的几味药,你是识得的。”
得知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季芷儿喉咙口顿时有些腥甜,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慢走不送!”荀久懒得看她,挥手赶人。
季芷儿虽然满脸不甘心,却还是在二夫人的拖拽下出了荀久的宅邸。
重新坐下,荀久瞟一眼旁边老僧入定般半晌不发话的季博然,“老爷子还不走是想在我府上蹭饭?”
季博然微微睁开眼,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荀久,眸中有些不解。
这个小姑娘,似乎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以前的她,也会调皮任性,却绝对没有今日这般敢与季府二夫人对峙的气势。
想来定是荀府被抄家对她打击过大,短短时日迅速成长了。
思及此,季博然开口,“我听闻,你在调查荀府被抄家的真相?”
荀久一愣,原来,这才是季老爷子一大早来找她的目的?
眯了眯眼,荀久道:“老爷子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也同他们一样是来劝我放弃调查的?”
季博然直接无视她的话,“我是来给你指明路的。”
荀久愕然,不敢置信地眨眨眼,这老头儿会有这般好心?
季博然看穿了荀久的心思,也不辩解,只淡淡道:“你若想查,必须从三年前信都郡苍梧镇泉林村的瘟疫案开始着手,这件事的知情人不多,先帝已经驾崩,前平阳侯陶广恩也因为疫病死了,那个村子后来被烧,唯一的知情人姓燕,据我所知,他还活着,且就在燕京。”
姓燕……
荀久突然想到“美人债”的那个瞎眼老伯。
同时,她也从季博然的这番话里面听出了端倪,忙问:“你的意思是,当年的瘟疫案,并非是简单的洪涝过后出现疫病这么简单?”
季博然默了默,“或者说,先帝下旨烧村的原因并不单单只是为了烧死那些身患疫病被诊出喜脉的人。”
荀久心跳陡然加快,“先帝想烧死谁?”
季博然看向她,“你或许该问,先帝在那个村子里看到了谁。”
“看到了谁?”荀久脱口而出。
经季博然一提,她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人不希望她去查这个案子,兴许里面真的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么秘密,会与她自身有关么?
微微一哂,季博然道:“我若是知晓真相,兴许荀府就不会被抄家。”
“那你知不知道白三郎?”荀久道:“那天晚上我去了‘美人债’,就遇到了一个姓燕的瞎眼老伯,我想问他知不知道白三郎的生平事迹,他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唱了两句词。”
“什么词?”季博然眯了眼。
“天来客,天来客,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悠悠长恨几时能灭。”
季博然皱着眉,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荀久解释,“我以前听人说过‘一生流水半世飘蓬’形容的是眼角有泪痣的人,你应当是见过白三郎的,他的眼角是否有泪痣?”
“没有。”季博然一口否定,“我见过那个人,并没有你说的什么泪痣。”
“怎么会……”心底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荀久露出挫败的神情。
季博然宽慰道:“不过你既然已经找到了姓燕的那个人,找个机会去问一问,兴许能套出更多的消息。”
荀久紧紧咬着唇,半晌后抬起头,紧盯着季博然,“你既然是我爹在朝中的知交,为何荀府被抄家的那晚不站出来说话?”
季博然满脸淡定,“我说过,你爹该死,可你却是无辜的。”
“就因为他亲手杀了白三郎?”
季博然眸光微闪,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杀死女帝的男妃,这难道还不足以荣获抄家大罪?”
“我不相信!”荀久面色坚定,“这段时间,我接触过女帝,她根本就不是传言中那种喜好杀人的暴君,倘若我爹真的杀死了白三郎,依照她真实的性子,顶多杀了我爹,绝对不可能下旨抄家,这其中,肯定还另有隐情,你告诉我,我推测的方向没错,是不是?”
季博然看着她急于知道真相的样子,突然有些不忍心,低声道:“我再给你指一条路,你去查前任大祭司的底细,当然,你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说过,整件事的真相我也不知道,你如今与秦王走得近,应该能想办法查到这份资料。”
“好。”多出了一条希望之路,荀久自然欣慰,她点点头,思绪瞬间拉回到当初在殡宫,女帝去看望白三郎遗体时说过的那句话。
想了想,荀久还是决定开口,“我曾经在殡宫听到女帝提起过白三郎的身份,她似乎极其避讳,才刚起了个头就没再继续了,白三郎是否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
季博然想了想,道:“那样的出身还能被女帝选进宫,想必背后定然是有身份,或者说有故事的。”
“可是……”荀久抱着脑袋,“这些事跟前任大祭司有什么关系呢?”
“我也想知道。”季博然难得挑眉,“祝你早日查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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