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不知道,胡严已经下了猛药,应当很快就能起到效果了。
宇文修沉默片刻,少不得又后悔了一回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在出征前,便把狗皇帝解决了,不然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方拍了拍简浔,道:“已经快四更了,睡罢……”
话音未落,感觉到怀里的人忽然身体一僵,忙急声道:“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简浔没有说话,只是拉了他的手,放到自己已有些起伏的小腹上,片刻方哽声道:“师兄,方才他动了……之前好几次,我都以为他在动,但据何妈妈说来,不是他在动,而是我身体一些反应带给我的错觉,一般都得五个月以后,才会动,可方才,我很确定他动了,师兄,我太高兴了!”
她也第一次真正有了自己已是一名母亲的意识,不像之前,哪怕嘴里叫着“宝宝儿”,自称着“娘”,但更多只是一个符号,并没有赋予它们太多的情感,她这会儿终于知道一个女人和一个母亲的差别了。
简浔说着,很清楚分明的感觉到孩子又动了一下,忙道:“师兄,他又动了,你感觉到了吗?”
宇文修自然也感觉到了,胸口也是一阵阵的发热,点头道:“感觉到了,还挺有劲呢,也不知道是个小子还是姑娘?”最好是小子,那就不必再生了,省得浔浔再吃一次苦头,他也再吃一次苦头。
不过,若是能生一个与浔浔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岂不是更好?
她小时候那般漂亮可爱,却丁点儿大的人,就得强迫自己长大,成人一般为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劳心劳力,一度少年老成得让人心痛,只怕根本没享受过那么小的孩子该享受的一切任性与宠爱,也就这两年,她嫁了自己,才慢慢儿的变得活泼促狭起来,若他们真能生个女儿,他一定把她昔年没享受过的,让他们的女儿全部加倍的享受一遍,一定把他们的女儿宠上天。
决定了,这一胎还是生小子,然后再生一个姑娘吗,那样他们就能儿女双全,女儿也能有哥哥保护了,浔浔一定不会再坚持生第三个,对,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夫妻两个一直激动到四更后,才终于睡着了,不过睡的只是简浔一个人,宇文修待她睡熟后,便轻手轻脚的起了身,今儿有大朝会,他必须得提前至少一刻钟进宫去准备。
简浔则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终于悠悠醒转了过来,准确的说,是被饿醒的。
于是洗漱后,她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吃东西,什么蒸饺烧麦包子的,每样都吃了不少,还喝了一碗粳米燕窝粥,喜得何妈妈与月姨都是见牙不见眼,能吃好啊,能吃是福,腹中的孩子也能吸取到更多的营养,长得更好,她们以后还得变着花样儿的给少夫人准备一日三餐才是。
一时饭毕,简浔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去了院子里散步消食。
云侧妃与尹侧妃联袂而来,还带来了二人商量着暂时拟定的宇文佳与宇文伶的嫁妆单子。
宇文修一夜之间成了摄政王,他的几个庶妹也是水涨船高,成为了没有县主郡主之类名头,却比娶了县主郡主还实惠的香饽饽,尤其宇文佳与宇文伶的夫家,更是庆幸不已,得亏亲事是定在之前的,若是换了如今,可就万万轮不到他们高攀了。
所以聘礼都比之前定下的翻倍了,依照规矩,女方家的嫁妆一般都是男方家聘礼的两倍,譬如对方的聘礼价值一万两,女方就得还两万两的嫁妆回去,云侧妃没有女儿,倒还罢了,尹侧妃却是多少有几分私心的,不管怎么说,女人的嫁妆多些,也是好事不是吗?
可这个主却不是她能做的,说句不好听的,如今连王爷这个做父王的,都得看大爷这个摄政王的脸色过日子了,何况她们这些人?所以拟好单子后,尹侧妃先就拉着云侧妃来了简浔这边儿,只要大少夫人满意了,王爷自然不会有二话。
至于明贞帝“暴毙”前夕,宇文修没有安排她们这些人一同出城避一避,以防万一,她们当初知道了明贞帝“暴毙”当夜宫里发生的事后,自是后怕不已,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大爷失败了呢……他几乎没有庇佑过她们,她们却得为他的悖逆之举所累,身首异处还是轻的,怕的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一来她们知道时,事情已几乎尘埃落定,她们已没有任何危险了,二来王爷当时也没有出城,而是留在了府中,与她们同进同退,最重要的是,她们就算再怨恨再后怕又如何,根本对大爷造不成任何影响,他也必定一点不在乎她们怎么想的。
所以很快,云侧妃尹侧妃等人,便明智的把该忘的都忘了,连她们各自的儿女也再四叮嘱过了,只之后再见到简浔时,越发的恭敬而已,——放眼满是皇亲贵胄、达官贵人的盛京,他们这样的人,无疑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既是小人物,自然要遵从小人物生存的规则,或者说是智慧。
譬如此时此刻,云侧妃与尹侧妃见到简浔,饶她之前已说过这是在家里,让她们不必客气了,她们仍一上来就深深福了下去,笑道:“正想着今儿天气好,要请了大少夫人去园子里逛逛,晒晒太阳呢,不想大少夫人已先在晒着了,倒是妾身们来得不巧,打扰大少夫人的清闲了。”
十分的谦恭殷勤,只没再称简浔‘摄政王妃’,因为她的确已说过好几次。
简浔知道勉强不得她们,何况彼此也的确不是多亲近之人,便也不再坚持让她们别多礼,只笑道:“两位侧妃免礼,这会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一面让人给她们搬椅子准备茶点去。
很快椅子和茶点都来了,三人分主宾坐下,云侧妃便双手奉了两本嫁妆单子给简浔,一面笑道:“二小姐和三小姐的嫁妆单子初步拟出来了,因两家亲家聘礼都不菲,所以妾身与尹妹妹商量后,又酌情添了些东西,还请大少夫人过目,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添减的。”
简浔以前没在意过睿郡王府的财产,没想过这些东西大半都该是宇文修的,如今自然更不会这样想了,事实上,哪怕到了今时今日,她仍当自己是客居在睿郡王府的。
不过她仍接过单子大略看了一回,方笑道:“两位侧妃拟得极周全,我瞧着挺好,就这么办罢,等过些日子,大爷和我再给两位妹妹添一份妆,也是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一片心意。”
这话说得尹侧妃先笑了起来,忙起身道:“那妾身就先代二小姐和三小姐谢过大少夫人了,等回头大少夫人得闲时,再让她们姐妹过来当面向大少夫人道谢。”
宇文佳夫家的聘礼差不多价值一万二千两,所以嫁妆单子她是比着二万五千两给自己女儿拟的,如今大少夫人又承诺会给女儿添妆,怎么也能有两三千两罢,加上她的体己,女儿的嫁妆完全能三万两朝上了,有得力的兄长和娘家做后盾,又有丰厚的嫁妆傍身,女儿过门后的日子,怎么可能过不好,尹侧妃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女儿过得好,她就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这边厢尹侧妃满心都是满足,容妃,不,如今显然直接叫她的名字孙如娘更妥当了,这会儿看着周遭艳俗的环境还有眼前浓妆艳抹,浑身脂粉味儿浓得呛鼻的中年妇人,却是上下牙关直打颤,恐慌绝望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中年妇人的上下嘴唇还在不停的翻飞着,“好女儿,你放心,妈妈我这辈子也没个亲生女儿,如今见了你,竟然颇有几分我年轻时的品格儿,就冲这一点,我以后也定会拿你当自己的亲女儿一般看待,让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如今仍过什么日子的,不对,明显比以前更好才是,以前你可几日也见不着一次男人,几乎夜夜都要独守空房,如今不一样了,妈妈我让你日日都当新娘,你说好不好?啧,这样的品貌气度,连我同为女人看了都喜欢,等我再亲自调教你一番后,不愁不能让所有见过你的男人都神魂颠倒,不说二十年,当个十年的‘天津第一名妓’简直不在话下,等十年后,我也老了,交给你来打理,我只高卧着享我的清福,啧,这日子想想就舒坦啊……”
中年妇人不是别个,正是天津卫出了名的鸨母,当然,这是她明面上的身份,她私底下是什么身份,就只有她自己,和真正的自己人才知道了。
孙如娘的眼泪就掉得更凶了,好容易趁鸨母说话的空档,抽抽噎噎插了一句嘴:“妈妈,我、我真是好人家的女儿,是被人陷害才弄到这里来的,只要您愿意安排人悄悄儿的送我回去,我的家人一定会有重谢,求您……”
话没说完,鸨母已似笑非笑道:“你只是好人家的女儿吗?你难道不是宫里的娘娘?原来我方才说了那么多话,你都没听进耳朵里去啊,我当然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这会儿已经‘殉葬’了,虽说这次先帝驾崩,因为有遗旨一切从简,没有弄什么朝天女这一套,但如果有妃嫔自愿追随先帝而去的,别人也管不着不是?所以,很快你的父母,就会设法儿去为你自愿做了朝天女,朝廷应当嘉奖,多方活动的为自家讨好处了,你觉得,他们会愿意看到你被送回去吗?”
顿了顿,继续道:“好女儿,你心里应当明白,你回去必定是死路一条,反倒是留下,才能继续活下去,我既说了拿你当亲生女儿,自然不会委屈了你,将来你有了名气,恩客还不是得你先点头,妈妈我才敢收银子啊?你自己点头的,难道还会差了吗?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爱,爱上自己的新生活了,不信我们打个赌儿?”
孙如娘闻言,脸色越发的惨白,心也彻底沉到了谷底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只要到眼下这个见不得人的地方来了一遭,哪怕只短短的一刻钟,等再出去时,也已不是原来的她了,她便真能侥幸逃回京去,等待自己的,也未必就是好结果,更大的可能,是她的父母会亲自将她悄悄儿的沉塘。
可心里到底还是抱了几分侥幸的希望,却不料鸨母不但尽知她的底细,还连她侥幸的希望也给她打破了,她家里从来不如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风光,不过就是在逆王之乱时,盛京好些人家都元气大伤,才矮子里选高子的,把她家给显出来了而已,如今她眼见已成一颗废棋了,不想还能发挥余用,她的父母亲人们岂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而所有的人里,惟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牢固的。
理智上,孙如娘知道鸨母说的是对的,她留下反倒才能活下去,可想到自己明明就是千金小姐,主位娘娘,就因为一朝行差踏错,便落得如此下场,眼见就要一双玉臂万人枕,情感上又怎么都接受不了。
于是哭得越发凄惨,也越发绝望了,宇文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有本事直接杀了我啊!
鸨母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任她哭,待她哭累了,才缓声又道:“我的主子可是替你留了余地的,不然这会儿我会这样与你好言好语?早直接把你扔去接客了,你也别打什么悄悄儿透露自己的身份,引人来救你的主意,你只要不怕你的父母亲人因你连累他们身败名裂,做鬼也不放过你,你就只管作,你作再大的死,我主子也兜得住,不信,咱们试试?”
孙如娘这会儿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偏又没有死的勇气,除了默默的流泪,就当是默认了鸨母的话以外,还能怎么着?
然后,她很快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并且真差点儿爱上了自己的新生活,只是午夜梦回时,她心里有多悔恨与绝望,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