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入冬以来,天气是越来越冷,睿郡王的身体却是越来越好,不过,当着宇文修与简浔的面儿,他却仍是一副很虚弱的样子,时不时的就要咳嗽几声,或者捂着胸口说自己‘不舒服,果然上了年纪再不比从前’云云,就怕宇文修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然说出他要分府出去单过的话。
让简浔每每是哭笑不得,宇文修则是抿着唇不发一语,还是简浔怕他弄巧成拙,再这样下去,反倒惹得宇文修起了逆反心理,悄悄提点了崔公公一回:“眼看就要过年了,大爷就算有什么决定,也是过年后的事了,何况大爷如今忙得脚打后脑勺,哪有那个闲功夫?公公让父王且别着急。”
睿郡王方渐渐有所收敛了,暗忖饭要一口一口吃,只要能先把人留下,总能慢慢软化了他们的,所以云侧妃与尹侧妃找到他说二人应付不来年事,希望简浔能暂时替她们分担一些时,睿郡王立刻同意了。
然后让崔公公打发人将简浔请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说了一大通:“……府里的事也就罢了,大年下的,各家却是要往来请吃年酒的,总不能让云氏尹氏代表我们王府与别家交际应酬罢,她们哪够身份,旁人还以为我们轻慢他们呢,本王还有个私心,二丫头三丫头年纪都不小了,该相看人家了,让云氏尹氏带着她们交际应酬又算什么?她们到底不比倩儿,身份说低呢也不低,说高呢又的确欠缺了一点,高不成低不就的,更该慎重了。”
虽都是睿郡王的女儿,嫡出与庶出却是有很大差别的,所以宇文倩能请封县主,宇文佳姐妹几个却连个乡君的名头未必捞得着,还得看她们未来的夫家是不是足够体面,睿郡王才能递折子到宗人府和礼部为她们请封,不然宗室那么多亲王郡王的,生的女儿无论嫡庶都要给封诰,每年光给她们的俸禄与封赏,已是一大笔银子了,也不怪睿郡王说她们高不成低不就。
简浔实在很想拒绝睿郡王。
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她不用想也约莫能猜到七八分,可见睿郡王满眼的祈求,他说的又的确是事实,让两个侧妃代替睿郡王府在大年下的与人交际应酬,实在有得罪人之嫌,关键宇文佳与宇文伶的亲事也的确再拖不得了……简浔推辞不过,只得答应睿郡王,她帮着管两个月的家,等正月过完了,便立刻与云侧妃尹侧妃交接,就当是打发时间罢。
睿郡王惟恐她不答应,听得她终于答应了,虽只是两个月,但有了第一个两个月,还怕没有第二个第三个吗?忙也应了,立时叫了云侧妃尹侧妃来吩咐,管家以简浔为主,她们两个为辅。
两位侧妃都是无有不应,于是简浔次日便走马上任,开始主持起王府的中馈来,因是年下,事情冗杂繁多,饶简浔出嫁前帮着平氏管家惯了的,前世更是暂摄过一段六宫,依然一连从早到晚忙了几日,才算是将事情都理顺上手了。
这下宇文修不高兴了,他怕她无聊,难打发时间,是因为觉得自己陪她陪得太少,可不代表他愿意让她以这样劳心劳力的方式打发时间,他是没管过家,却听过一句话“当家三年,猫狗都嫌”,费力还不讨好的事,他才不舍得让她做。
这日回来得早些,却也掌灯了,见简浔才堪堪忙完,就要找睿郡王去,知道他油盐不进,就拿他老婆当软柿子捏是不是?
让简浔忙忙拉住了,巧笑倩兮的说道:“我都答应父王了,这几日也将事情都上手了,你给我推了,我岂非言而无信,前功尽弃?我真不累,有你的积威在,那些管事和管事妈妈们都跟小猫儿似的,不知道多听话,我办起事来是事半功倍,何况几位妹妹都不错,我也想为她们做点儿什么,你就别搀和了,不然父王脸上过不去不说,倩姐姐也定会觉得你不近人情的。”
末了还撒起娇来:“师兄就别管这些了好不好,便是客居在别人家,见主人家忙不过来,做客人的也该搭把手不是?我自有分寸的,你也该让我有自己的主见才是,不然时间一长,我肯定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才让宇文修沉着脸同意了不去找睿郡王,只道:“反正你不能让自己累着了,等出了正月,也一定要把该交接的都交接出去,当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么?”
简浔自是连连点头应了,问起他他和平隽所谋大事的进展来:“我昨儿听倩姐姐说,她也是听荣伯母说的,宫里贤妃和谨妃似是都有了身孕?我昨儿就想问师兄的,偏师兄回来时,我已睡着了,你又没叫醒我。她们两个的家世可都不差,若真有了身孕,她们的娘家必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她们推上皇后宝座的,不管她们哪个做了皇后,生下皇子后,那就是嫡子,有嫡立嫡,无嫡才立长……届时大皇子与简沫岂非名不正言不顺?果然是夜长梦多啊!”
宇文修闻言,点头道:“贤妃和谨妃的确已经太医证实有了身孕,而且日子也差不多,不过就算要立后,也是她们生产后的事了,万一她们哪个生的是女儿,或者两个都是女儿呢?家世相当,才貌品行相当,怀上龙胎的日子也相当,若被立为皇后的那个反倒生了女儿,另一家怕是不能服气,指不定还会怀恨生事,这话我已让人传到皇上耳朵里了,皇上据说深以为然,那我们就还有六七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他的幕僚不是没给他进过言,直接绝了新入宫的妃嫔们,尤其是贵嫔以上高位份妃嫔的生育希望,那大皇子的地位自然固若金汤,可他终究觉得这样的事太过阴损,毒辣与阴损可不一样,他是宁愿毒辣,也绝不愿阴损的,何况若真要一绝后患,还不如直接给宇文嵩一剂药,让他再不能生了,那岂非彻底的一劳永逸?
所以贤妃与谨妃才会这么快有了身孕,可就算她们有了身孕又如何,一样改变不了事情的结果!
宇文修又道:“平时你可以以守孝为由,不进宫朝拜,正旦却是必须进宫的,不然我们王府一个女眷都没有,也太不像了,不过如今后位虚设,到时候规矩礼节必定不若皇后在时严,你若能找到机会与淑妃说话儿,可以先探探她的口风儿,也许她正恐慌一旦皇上立了后有了嫡子,他们母子处境堪忧呢?话不必一次就说得太细太到位,终究那一日还没定下来,难免变生掣肘。”
正旦时明贞帝也要受文武百官的朝拜,还要去太庙祭天祭祖,忙完了这些,还要设宴款待文武百官,入了夜更要去城楼上接受臣民百姓们的朝贺,这虽是他登基以来的第二个新年,去年却在先帝的孝期,之后大邺风云飘摇,连盛京都沦陷了,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元气,那正旦当日的一应礼仪就显得更重要了,所以,宇文修倒是不必担心某些无谓的麻烦。
简浔少不得点头应了:“我会随即应变的。”
当下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方净了手,传了晚膳,一夜无话。
接下来一段时间,宇文修与简浔各忙各的,时间便过得越发快了。
很快到了大年三十,睿郡王府的年夜饭一如既往摆在了银安殿的正殿,虽少了杨氏和宇文信,事实上,二人如今已约定俗成的成了王府的禁忌,谁也不敢提起他们,自然小辈们也没有替杨氏守孝之说了。
但因是年夜饭,不但侧妃孺人们有份儿列席,其他但凡得过睿郡王宠幸、依附众侧妃孺人而住的通房侍妾们,也都有份儿列席,加上睿郡王的一众儿女,竟也摆了四桌,隔着屏风男女分坐了,说说笑笑、觥筹交错间,伴着外面时不时响起的烟花爆竹声,倒也十分的热闹喜庆。
翌日,宇文修与简浔一早便起来了,宇文修惯例是一身官服,简浔却是第一次按品大妆,足足收拾妆点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妥当了,与宇文修一起去到垂花门外上了车,朝着皇宫的方向赶去。
一时到得西华门,二人方下了车,同样一身按品大妆的宇文倩就过来了,简浔忙屈膝笑道:“给倩姐姐拜年了。”又向她身后一身伯爵服制的胡严屈膝一礼:“也给姐夫拜年了。”
宇文倩已自袖里掏出了一个红包来,笑道:“既然给我拜了年,虽没说‘恭喜发财’,我的红包还是一样要拿出来的。至于那些没给我拜年的,我就不必浪费了,省下来给自己买花儿戴多好。”
那个‘没给她拜年的’,自然就是指的宇文修了,说得简浔与胡严都笑了起来,宇文修则是一脸的无奈,眼里却也带着笑意,道:“姐姐不想给就不给便是,何必找这样那样的借口,说得跟姐夫没给你钱买花儿戴似的。”
胡严笑着接道:“当着小舅子的面儿,这事儿我却是非澄清不可,旁的钱我或许有没给的,买花儿戴的钱,我可是从来都给的了。”
大家玩笑了几句,到底宫门处不便久待,便各自作了别,简浔与宇文倩去了后宫朝拜,宇文修与胡严则去了前朝朝拜。
因皇后已不在了,新皇后又还没立,众内外命妇不过对着皇后的宝座象征性的朝拜了一回,便或是出宫,或是往各宫妃嫔处去拜年去了。
简浔身负与简沫搭话儿的任务,见大家都往外散去,便与宇文倩道:“倩姐姐是现在就出去,还是等会儿同我一起出去?我打算给淑妃娘娘拜个年去。”
她方才远远的看见简沫站在内命妇的首位,因穿了全套的从一品四妃服制,妆容也十分精致,倒是看不出来日子到底好过不好过,可她身后的妃嫔队伍是那么的长,个个儿都娇嫩得花骨朵儿一般,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头,她的日子又怎么可能会好过?那即便不为探她的口风,简浔也想与她说说话儿,让她纾解一下了。
宇文倩忙道:“我自然与你一起,横竖我与淑妃娘娘也是熟人。”她一早就到宫门候着浔妹妹,进了宫后也与她寸步不离,得亏二人品秩相当,连朝拜时都能站到一起,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给浔妹妹规避麻烦,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
简浔点点头:“那我们这便去淑妃娘娘宫里罢。”
话音未落,就见简沫宫里的大太监过来了,行礼后赔笑道:“我们淑妃娘娘请宇文夫人和惠安县主去寝宫说话儿。”
简浔认得那个大太监,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一面给了他一个大封红,宇文倩也笑着给了一个。
后者便笑嘻嘻的谢了赏,接过了二人的封红,方引了二人径自赶往简沫宫里。
彼时简沫已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脸上的妆也卸了,在轻摇着大皇子的摇篮。
她的确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嫔,还有明贞帝唯一的皇子傍身,可谁让她“出身低微”呢,高门豪门的夫人太太自不会自甘堕落到她面前来献殷勤,何况盛京如今的所谓高门豪门,一般都有女儿在宫中为妃,难得见面的日子,她们自然要去自己女儿宫中说体己话儿。
当然,也不是就没有外命妇想往简沫跟前儿凑了,其中也不乏高门大族的,简沫却不欲与她们多打交道,一早就放了话,她要照顾大皇子不得闲,所以这会儿她宫里反倒是最清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