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停了，可山林被雨水冲刷了整整六日，空气中带着几分湿润，地面的泥土更是十分松软，树叶哗哗响动时，抖落满地露珠。

洛阳从石门中走出，步伐不快，一如这些天，经过小半片山林，越过溪流，去往古禁山山麓观摩那云中阵。

可是这一次，洛阳的脚步却是停在了那条溪流前。

隔着清澈的小溪，洛阳的目光平静，看向对岸，那依然跪在地上的少年。

此时此刻，季南河的脸色有些惨白，双膝陷入在松软的泥土中，原本精贵的衣衫上，满是污泥石粒，几缕黑色发丝垂下，被黏在一起，整个人狼狈不堪。

见到洛阳止步在对岸，季南河的双眼顿时一扫倦态，无比恭敬的看了过去。

“我为何要收你？”洛阳修长的身子负手而立，淡淡问道。

此言一出，季南河顿时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神秘前辈竟会这般发问。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在季南河看来，不管这位神秘前辈问什么，说什么，都要比数日前那句“我不会收你”来的悦耳动人，季南河最怕的就是神秘前辈，什么也不说。

季南河从小心思聪颖，仅仅瞬间，灵活的脑袋里便浮现出了多种回答。

因为前辈能得到玉树岛季家的鼎力支持？不行，这位神秘前辈实力惊人，想必早已是超出一岛局限的强者，又岂会因区区一个季家而心动，季南河立即便将这个回答否决。

因为……前辈需要一个弟子随行？确实，这个回答显然要比上一个来得好，因为对岸这位白发前辈，虽说行事背景很是神秘，但季南河却能清楚从对方身上感知到，那一道深深的孤寂。

犹如一名行走于黑暗中的猎人，即便力量惊人，狩猎技巧精湛，可终究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与他最亲近的，反倒是深山中那些可怕的猛兽，那些敌人。

但季南河依然将这个回答否决了，因为他觉得，哪怕这位神秘强者当真孤寂一人，也不会需要这种荒唐的陪伴。

这是一位真正的强者。

思量片刻，季南河苍白的脸颊莫名有些泛红，似是极为尴尬，此刻对洛阳摇了摇头。

季南河实在想不出什么合理的理由。

望着对岸神情有些失落的少年，洛阳不由得感到几分有趣，就连他也未曾料想到，自己的随口一问，竟会让这少年思索这么久，而且最终还得不出答案。

“明日午时，带上一张纸、一支笔，在此等我。”

洛阳最后看了眼模样狼狈的少年，轻飘飘丢出了一句话，随即便转身，向洞府径直走去。

季南河没能回答上来神秘强者的提问，此刻内心极为紧张，甚至已经做好准备，接受神秘强者的再一次坚定拒绝，可是听闻此言，季南河显然是没能料到，一时间愣住了。

不多时，季南河才终于回过神来，不知从这句话中领悟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欣喜之色，重重向洛阳的背影点了点头。

“晚辈遵命！”

翌日清晨。

距离午时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古禁山的山道上，便已经出现了季南河的身影，他的脚步轻快，穿着一件崭新而整洁的白袍，脸色红润，显然通过一整晚的休息，他已经彻底恢复了过来。

他带着一支珍贵的妖毫毛笔，以及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再次回到了溪流前，盘膝坐下，静静等候洛阳的出现。

季南河清澈的目光中，含带着一抹深深的期盼。

虽然那位神秘前辈，依然没有答应要收他为徒，但是他可以确定，这位神秘前辈，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没有意义的事情，换而言之，如今拜师一事，或许已有了转机。

坐在溪畔前，季南河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也没有用修炼来打发时间，他时刻关注着那道石门的动静，生怕因为分神而没有注意到神秘前辈，导致神秘前辈觉得他心意不诚。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午时将近之际，季南河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将纸笔拿出来吧。”

声音传来之处，正是刚从那座云中阵返回的洛阳。

季南河没有想到神秘前辈会从身后出现，不禁疑惑挠了挠头，随即也不多想，连忙将早已备好的纸笔取了出来。

“前辈，你是要让我写什么吗？”季南河快速起身，此刻双手各持一物，眼中带着不解，小心翼翼对洛阳问道。

洛阳看了眼少年手中的纸笔，微微颔首，没有立即解释，而是稍稍侧过身，看了眼古禁山周围那几座云深雾绕的青山。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季南河始终仔细观察着洛阳的举动，此刻心中不知猜到了什么，轻声嘀咕道，“前辈若是要我立下什么誓，其实不必用这寻常笔墨，晚辈可以直接向天道立下血誓的……”

不多时，洛阳便将凝望青山的目光收回，此刻淡淡看了少年一眼，沉默片刻后，伸手指向了远处的高山。

“画一座山。”

季南河循着洛阳手指望了过去，此刻听见这句话，顿时错愕起来，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当他心中满是惊疑，正想要开口询问之际，却发现那道白发背影，竟不知何时，已经去到了溪流的另一头，渐行渐远。

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明日午时，还在此地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