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聆诗瞥了李适一眼,那是不屑的眼神,又道:「但若有人暗中杀了皇帝,再将此一秘密公诸天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拥立新君,使天下军阀无以为抗,这件事也就只会是小事,犹如李璜、李璇、李瑁之死,只是不值一提的家门之争……」
「什么话!」李适脸色顿变,拍几叫道:「你这无知贱民!天下之事,无过改皇立君!你居然说这是小事?」
「天下并非李氏的天下。」君聆诗冷冷应道:「天下人的天下。」说完,他立即起身,头也不回的转进内堂。
李适正在气头,一跃起身正待再骂,李九儿已经跨步拦住,一手伸向大门,道:「太子殿下,请。」
这是送客。
李适真乃怒不可遏,待要将这些贱民骂个狗血淋头,李泌已顾不得主从之分,拖着李适便向外走。
曾遂汴见两人行过前庭,笑嘻嘻地道:「才来就走?不送啦!」
李适让李泌半拖半拉的带出了林家大门,已是急怒攻心,戟指林家堡大门喝道:「终有一日,我会铲平林家堡!」
此言一出,四处的百姓全都盯着李适看,他们自然不认得什么太子,对百姓而言,这是一个口出狂言的疯子。
看看他的衣着……好吧,顶多只是个有钱的疯子。
李泌却是在江南待过几年了,对南武林大小事皆有所闻,知道林家堡在苏州的地位,比皇帝还要大!忙低声道:「太子息怒,老夫以为,无忧先生已经答应,不会将此秘密传扬出去。」
李适一怔,哼声道:「他啥时答应了!?」
「天下人的天下。」李泌喟然道:「他这是明言了,谁当皇帝,他都不管,只想有一个为国为民的人来当皇帝。只消当今皇上肯行仁政、太子将来也愿亲和爱民,他也不会计较皇帝有没有皇族血统,这秘密就只会永远是秘密……」
李适愣了,喃喃念着:「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人……的天下?」
这似乎有点深远、有点深遂、更有点深奥,李适懵然了。
「皇帝……李豫若不是皇帝,那他是谁?」崔旰问道。
他眼前的人,是仲参,放弃汉鄂帮,转进川中的仲参。
在他的算计里,聚云堂原本即拥有足以问鼎天下的实力、统治天下的人才,无疑是极为可惧的一方势力;另一方面,君聆诗已回林家堡,从今以后,长江中下游将成为聚云堂与林家堡二虎相争的战圈。仲参实在不需要去插手、不需要淌这个浑水。
所以他放弃汉鄂帮,放弃了江南二十一水帮联盟,转进了早在叁年前,便已纳入掌握的川中。
在朝的剑南节度使崔旰、在野的青城、唐门,都已经为仲参所降伏,对仲参而言,川中比江南安全许多。在川中,他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面对的崔旰的问题、见到崔旰焦急的模样,仲参有点儿不耐烦,他皱起眉头,反问:「这很重要?」
「自然重要!非常重要!」崔旰急急说道:「若能确定李豫不是真正的皇帝,不只是我,天下偌多节度使定将争相拥立新皇帝,届时天下割据,谁人势大,谁就可以掌握控管天下的实权,甚至可以取而代……代……」
崔旰忽然住口了,他看到仲参的神色愈来愈沈,门口也走近一条汉子。
这汉子装束、形貌似极中庸,不高不低的额头、不扁不挺的鼻子、不长不短的头发、不厚不薄的嘴唇,再加上短褐衣、及膝裤,宛然便是中庸!
但他比中庸年轻了几岁,他不是中庸。
他是个以一己之力、叁十之龄,便能略窥『一纸之距回避』诀窍,并以此在处决梅仁原的行刑场上,与黑桐空手相斗百招不分上下的云南新一代武学奇才!他是仲参另一名心腹亲兵,他名叫杳伦。
他一直待在川中、待在崔旰身边,他负责协助崔旰、传递消息,自然,也同时监视着整个巴蜀腹地。
川中乃云南进入中原的必经要道,不能等闲视之!
仲参虽是背对大门,也知道杳伦进来了,更明白崔旰是因为见到杳伦才住口,他对於崔旰的反应相当满意,这代表杳伦确实的威胁到崔旰了!如此一来,即证明崔旰不能背叛他,即使他不在川中许久,仍然可以掌握川中!
仲参神色和缓了些许,道:「五十年前的四月,吴女入宫成为王妃,当了李亨的老婆、李隆基的媳妇;同年十二月,李豫出生……宫中记注是这样写的。嘿 ̄当了人家老婆才八个月,便生下一个男儿,你说,这可不可疑?」
「可疑,自然可疑。」崔旰的声量降低许多:「人人都知道,女性怀胎十月,方会产子。但我为此事困扰许久,甚至问过一些产婆,她们都说,即使只怀胎八月便产子,也不是罕见的事,这不能证明李豫确实不是李唐皇室的种!」
「我不喜欢和笨蛋说话!」仲参又皱眉了,立即起身离去。
崔旰懵了 ̄笨蛋?是指我吗?岂有此理!我好歹也是堂堂一方节度使,割据川中,朝廷都管不动我!居然说我是笨蛋?
可是,想归想,崔旰不敢动声色。仲参走了,杳伦还在眼前!
「真是笨蛋。」杳伦在仲参原先的位置坐下了,问道:「你说,你想不想称王?」
「想!」崔旰立即应道。其实他现在与称王实在无异,差的只是名正言顺!
「中原若乱,对你有没有好处?」杳伦又问。
「自然极有好处!中原一乱,朝廷更无馀力管我,到时我只需假名川中亦乱,须以王号扫而定之,事后再禀报朝廷,朝廷又岂敢说不?」
「现在是乱世,天底下想称王的,可不只你一个!」杳伦道:「你只须放出李豫生辰的消息,谁还管他是不是八月降世!这是李豫的破绽,却是天下军阀的机会!尤其他杀尽自己的叔父、他爷爷的儿子,再加封自己的儿子为王,看来似乎是巩固自己皇位的好招,却也可以说是心虚!我敢说,如今李豫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还是不是、应不应该是皇帝!」
崔旰先是怔了,然后笑了。
他懂了。
李豫到底是不是皇帝?这的确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