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涵身子一震,道:「诸葛?他姓诸葛?」
李九儿点头,道:「不差,他也姓诸葛。」
小涵大摇其头,道:「不好!姓诸葛不好,你们回去和他说,不要姓诸葛!
姓诸葛,爹娘会被杀死、会被掳走、会被烙上鲸印,好烫、好痛……」她说着,
一手隔着头发抚上了自己的左额,那印似乎还很热……还很烫……
还很痛。
「没人可以掳走他。」李九儿微笑道。
「为什么?」
「他很有本事,没多少人可以打赢他;而且同你一样聪明,没多少人可以算
计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李九儿指着身后的几条汉子,道:「你瞧,那
些人都是他的朋友,都是水里来、火里去,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朋友。而且,不
止这些,他身旁还有一些!有这么多朋友,怎能有人掳走他?」
「是么?那就好了……」小涵颤巍巍地站挺了身子,想了想,又道:「那,
就让他姓诸葛吧……」
「你也姓诸葛,你原该姓诸葛!你放心,只要和你哥哥在一起,也没人能动
得了你!」李九儿正色道:「我保证!我们都会用最大的力量拚命保护你!」
小涵默然了。
谁人无父?谁人无母?
娘一直告诉她:你姓诸葛,你要记得,姓诸葛,是光荣的、也是沈重的。
小涵想起了一颗梧桐树,爹常常站在树下,看着那颗树由冒芽而发展、由发
展而盛绿、由盛绿而枯黄……
继而,由枯黄而落叶。
从那颗树中,爹似乎看透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看透了世事的无常无形、甚
至看透了历史的往返轮回。
印象中的爹,是那么高雅、那么和善,爹的眼光洞察了一切、爹的举手投足
,都像蕴含着无穷的大智慧……
那是体悟了人生的智慧。
可是,爹从来也是不开口说话的。
小涵崇拜爹爹、也很爱爹爹。
她从来没想过不认这个爹、从没想过不用爹的姓当自己的姓……
小涵在怀中掏摸了一阵,有样东西。
那是妈妈在乱军中交给她的,妈妈说:这样东西是你爹爹的,留着它!你要
记得自己姓什么!有朝一日,你要为你爹爹报仇雪恨!
小涵将它取了出来,拿在手中。
众人的眼睛都被刺了一下 ̄被光刺的。
金光,是柄金羽扇!
众人一见,都呆了。
这柄金羽扇该已有些岁数了,人人都知道它有些岁数了。
因为,当年轰动神州、惊震天下的灵山战役,诸葛静便是持此扇与战的!
但此扇仍然光芒万丈、金光不敛,彷若崭新的一柄扇子。
既见此扇,一切问题也都不再是问题了!包含元伯在内,大家心里都晓得:
小涵已作好复姓的准备了!
「我真的有哥哥么……」小涵低声问道。
李九儿果决的点头,果决的应道:「有!」
「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么……」
「如果他不是你哥哥,我就认你当妹妹!」李九儿断然道。
小涵摇头,道:「不……如果他不是我哥哥,我……我就回来。」
李九儿闻言,心下大喜。
成功了!
元伯一手抚着小涵的头发,道:「小涵……你可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就再
也收不回来……只怕,就连你想回来,也会有人不让你回来……」
「从我被生下来,这姓就收不回去了,不是么?」小涵瞥了李九儿一眼,反
问道:「即使我不认它,还是有人会逼着我认它……不是么?」
李九儿闻言,不禁微感愧疚。
「他在襄州吧?」小涵道:「天下人都知道……哥哥在襄州。」
李九儿摇头道:「不,我们不去襄州。后天就是丐帮大会,我们直接前往洞
庭君山与他会合。」
小涵道:「那走吧……」说完,竟就踏出了一步。
李九儿微怔,道:「走?你不用收拾细软?」同为女儿身,总该带些换洗衣
物,这是最基本的,她自然很清楚。
小涵苦笑,道:「我最重要的,便是这一个名字……祸也由它、福也由它,
赶不走、换不得,走到哪总是跟着我,从来也不需要特意去带。」
李九儿又望向元伯。
元伯深叹口气,转过了身子。
既是小涵自己的决定,实由不得他再插手。
虽说鄱阳剑派养她十年,其实也仅是老掌门昭明一人之养,派中上下除阮修
竹、蓝沐雨以外,几乎人人都不喜欢小涵,因为她的牙太尖、舌太毒了。
如今昭明已逝,小涵似乎也不亏欠鄱阳剑派什么。她在派中一向扫洒煮洗无
所不为,用劳力换饭吃,原便不欠什么。
李九儿牵着小涵的手,一行人目的已然达成,走了。
他们行出了数十丈,身影只剩下了一个小点。
元伯一望日头,心头一震,忙道:「都未时了!我们却忘了将鱼米送回派中
去!」他说完话,却见阮修竹、蓝沐雨二女皆木人一般呆在当地,心中疑惑,便
细细的观望了二女眼神。
他看到了牵挂、不舍、还有一点遗憾。
遗憾?有什么好遗憾?
元伯忽然想起,去年九月,这两个丫头曾无声无息的翘家一个月……
由此,他有些明白了。
元伯乾咳两声,咳回了二女的叁魂七魄,肃然道:「你们也想去,是吧?」
二女一时皆不作声。
「你们可知道,君弃剑一行人,走的是什么路?」
摇头,两个都是。
「不归路。」元伯慨然道:「一步江湖无尽期,你们可懂?」
阮修竹疑道:「我们鄱阳剑派,不也被称为南武林九派之一?我们不算在江
湖之中么?」
「算,也不算……本派一向闭关自守,与江湖其实太大干连……」
「元伯,你可知道,我们其实过得有点闷……」阮修竹闷闷地道:「现在小
涵一走,没人同我斗嘴,自然是闷上加闷了!」
「那可是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绝非你们眼见的清闲。」元伯肃然道:「他
们今日带走了小涵,那等於是诸葛氏遗孤曝了光,他们说要『拚了命去保护』,
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拚命……」
「那也不错啊!」阮修竹打断道:「至少有刺激!总比平淡过一辈子好。我
都二十二岁了,自己也知道年岁不小了,可日子浑浑噩噩的过,没觉得自己有变
大、有变老……照实讲,我压根儿忘了自己该嫁人!我可是彭蠡湖畔第一美人,
都二十二岁了,还未嫁人,好像没人要似的……」
蓝沐雨细声道:「有啊,二师兄要……」
「去你的二师兄!」阮修竹扬手叫道:「嫁他,我宁可跳进昌江嫁水神!沐
雨,你别笑我,你也二十岁了!」
蓝沐雨低下了头。
一般人家的姑娘,都是十五、六岁,至晚十九岁便出嫁了。她姐妹二人一个
二十二、一个二十,都还待字闺中,实也是……拖不得了。
「去吧。」元伯一把接过了阮修竹手上的鱼、米,又重覆道:「去吧。」
二女皆是一怔。
元伯转过身,道:「快去,他们走远了。」
二女这才默默地向元伯的背影一揖,望着那已仅剩米粒般大小的人影赶去。
江湖一步无尽期。
故人一别难再见。
元伯又深叹一声,眼眶不觉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