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嫮生又气又恨,甩开扶着她的同学,转身回到夏继祖面前。夏继祖看见林嫮生回来,张开嘴笑:“嫮生,嫮生,你知道我会对你好的,对吧。”林嫮生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疯子!”抬手一个耳光打在夏继祖脸上,将他的脸打得侧到了一边。夏继祖叫林嫮生这一记打得楞在当场再也叫不出来,呆呆地看着林嫮生头也不回地走开,张着嘴巴,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再要叫,已叫一旁的学生子拿领带将嘴巴扎了起来。
等林开愚收到消息赶到时夏继祖已被巡捕房的人带走。女儿差一点点叫人泼了硫酸,叫林开愚气险些撅倒,冲进教务处拎起王宗岱的衣领,将他抵到书架上问他:“那只疯子谁让他来上课的?!”
王宗岱在林嫮生险些出事后就知道林开愚要发作,所以叫林开愚拎起来一点也不敢反抗,不住地道歉,又帮林开愚讲:“夏继祖的阿奶雪雪白的头发在我面前哭,要我再给夏继祖一个机会,伊介大年纪要帮我跪下来,我也是没办法啊。”林开愚气得面孔铁青:“伊作孽,林嫮生就不作孽了?要不要我拿瓶硫酸到侬面前来试试。”
王宗岱知道林开愚是说得出做得到的,吓得不住摆手:“息怒,息怒。正明兄,侬冷静点。嫮生不是没受伤吗?”这句话不说还好,他这句出了口,林开愚倒是放开了他,转身就把王宗岱办公桌上的笔墨书本纸张统统砸到了地上,玻璃墨水瓶跌得粉碎,红蓝两色墨水混在一起,象滩墨迹,林开愚指了王宗岱说:“再叫我在学校里看见那只神经病,侬当心点。”讲完摔门而去。
看着林开愚出去了,王宗岱才敢摸出手绢来擦汗,又按铃叫秘书:“帮我泡杯茶来,不不不,先叫人来打扫打扫。等一歇,还是先去打听救林嫮生的那个人住在哪个医院,用学校的名义送鲜花果篮去。”
秘书看了一地的狼藉脸上满是尴尬地讲:“处长,救林嫮生的是石先生。”王宗岱刚刚在沙发上坐下,听见石野村名字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夏继祖个神经病!他哪能勿去死忒!”
原来石野村前些日子已经答应捐两千八百大洋给学校做研究经费,只不过支票还没有送来,这回受了伤,说不定就要反悔,眼看着这笔捐款要飞走,叫这些日子一直对石野村陪着小心的王宗岱怎么不气急败坏,咒骂了夏继祖几句后又讲:“算了,算了,侬打听打听石先生在哪所医院,我亲自去看他。”秘书推了推眼镜:“圣玛丽。”
夏继祖拿来泼林嫮生的那瓶硫酸浓度不算很高,又隔了好几层衣裳,所以石野村肩膀上是浅表皮灼伤,清洗完伤口包扎了下,也就能出院了,连住院也不用,只需每天来换药就好。林嫮生在一边陪着,听见这句才算是松了口气,深深地给石野村鞠了躬:“石先生,谢谢,都是我连累了您。”
林嫮生的脸色到现在还白得象纸一样,眼睛里含着将坠未坠的眼泪,叫石野村看得心思也恍惚起来,仿佛很早很早以前,看她这么哭过,石野村连忙还礼:“林小姐不用这样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让您这样的小姐受了伤,才是男士的羞耻。”
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虽然一个是从家里赶来,一个是从学校赶来,倒是前后脚到,在病房门口撞到一起。章丽娟一看见林开愚就气得咬牙,狠狠剜了他眼,抢在前面进了病房。章丽娟一进医院已向护士打听过石野村的伤势,听见说伤得不重,立刻放了一大半心,真要伤得重了,欠了那样大的人情可怎么还。只是放心归放心,看见石野村还是十分感激,上来就给石野村道谢:“石先生,谢谢侬,真的谢谢侬,今朝要不是侬,阿拉嫮生要吃大苦头了。我就这样一个小囡,侬救了她就是救了我的命。谢谢,谢谢。”说着一连鞠了几个躬。
石野村连忙还礼:“林夫人,您太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林开愚跟在章丽娟身后进来,上前和石野村握手:“谢谢。”石野村一样不肯居功,倒叫林开愚和章丽娟夫妇对他都有些另眼相看。
等陆凌桓收到消息赶来时,石野村已由林开愚护送着出了院,他只好折回林家,还没进门呢,就听着章丽娟的声音。
往常章丽娟的声音都是温和来兮的,这回的声音都尖得刺耳:“侬晓得今朝要是没有那个石先生会得出啥事体伐?侬讲啊!泼了伊身上,隔了介许多衣裳还烧得几只洞,溅到侬面孔上厢哪?!侬只面孔还想要伐!侬讲啊!我讲了多少趟了,小姑娘,读个女中也就算了,认得字,再有我帮侬爸爸,婆家也勿敢欺负侬。捺爷俩非要去读大学,侬看看啊,侬看看啊!侬上了大学勿算数,侬现在还要去拍电影,侬难能晓得以后无么这样的神经病,侬讲啊!侬是要气煞姆妈是伐?!”
陆凌桓听不见林嫮生的声音,连忙推门进去,果然见林嫮生叫章丽娟骂得面孔上又红又白,眼泪水不断地落下来。陆凌桓一向敬重章丽娟,这时也顾不得了,几步过来挡在林嫮生面前对章丽娟说:“师母,嫮生已经吓坏了,侬难能还舍得骂她,伊哭得这样,侬看见就不心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