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冒功而已,能算什么大事,就算真查出柳乘风冒功又算什么。说句不该说的话,冒功的事儿哪个没有?就是地方的官员,还不是一个个为了彰显自己的政绩。就算查出来,至多也不过是小罚而已,还能如何?”
李东阳却是含笑着点头:“谢公,这事儿可不小,若是小,那刘吉何至于冒着君前顶撞的风险无论如何也要促成此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刘吉要的不是寻柳乘风冒功的证据,而是要打着这个名目,让都察院彻查此事。前些年,都察院左都御史致仕,如今新换上去的左都御史乃是成化年间的翰林学士周成。这周成从前就和刘吉关系匪浅,后来到了陛下继位,刘公入主内阁,对这周成很是不满,直接将他调去了南京都察院。而这一次刘吉起复,力保周成调职回京师,这周成对刘吉那可是死心塌地的。”
“刘吉的意思很明白,就是先让朝廷同意彻查柳乘风,而后再授意都察院彻查,只要都察院动了手,就不只是查一个冒功了,到时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查不出来?等到都察院罗织好了罪名,就是刘吉发出致命一击的时候,谢公,这刘吉是打算要破釜沉舟了。刘吉想要的,不是阻止皇上对柳乘风颁布赏赐,而是要趁机掰倒柳乘风。”
谢迁本来也没有想到这么深远,如今听了李东阳的话,顿时愕然,不禁冷笑道:“柳乘风深得圣眷,罗织几个罪名,岂是说能掰倒就能掰倒的。”
李东阳含笑摇头,道:“这却是未必,就如今日廷议,陛下是要商讨封赏之事,最后还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下旨彻查柳乘风?那刘吉深知陛下的脾气,也知道陛下最怕的是什么,他既然要动手,那么肯定就有让宫里屈服的办法。”
“逼宫?”谢迁不禁深吸口气,今日在廷议中刘吉的表现,确实很有逼宫之嫌,这个家伙,真的是不知死活了,为了掰倒一个锦衣卫佥事,真的是想同归于尽。
李东阳叹道:“可以这么说,也不能这么说,刘吉这一次,确实有逼宫之嫌,可是你知道,为何陛下只令他闭门思过三日?”
谢迁道:“陛下一直想效仿先贤,最是推崇三皇五帝,常常对人说,他欲要做前唐太宗皇帝而不得,陛下的心思,无非是想后人谓之贤明而已。刘吉今日在殿中虽然出言不逊,可是陛下却不能不忍让,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刘吉是魏征,陛下却不是唐太宗皇帝。”
李东阳颌首点头,道:“所以这刘吉心里清楚,他在君前出言不逊,未尝是什么坏事,有些时候,非但能逼迫皇上去做他想做却不能做到的事,同时还能保护他自己。他越是出言不逊,皇上就越是不能对他动手,他是没几年好活了,只要再安生这一两年,只怕也就该尘归尘土归土,到时候就算想不致仕,也非要致仕不可。既然如此,那么索性就奋力一搏。整垮了柳乘风,下一个就是你我,到了那时,他也就能安享晚年了。”
谢迁眯起眼,脸上不禁露出几分震惊之色,照这李东阳这么说,还真有这个迹象。得罪皇帝是不能长久的,刘吉明显就不想要长久,他要的,是在这一两年之内整倒所有的对手,说穿了,其实就是扶植他刘党上台,等到那时候,他功成身退,也就不怕后世的子孙被人清算,这老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李东阳又笑,道:“当然,刘吉的算盘也不是这么一个,说起来,不管怎么说,无论是你我,是柳乘风,都算是他的死敌,这仇怨虽说没有到不共戴天的地步,却也算是不小了,刘吉这个人睚眦必报,岂会容得下我们。”
谢迁冷笑:“这么说,柳乘风绝不能让他刘吉整垮?就算那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是他的人,可是要一手遮天也不可能,老夫在都察院里也有几个门生故吏,待会儿就修书一封,无论如何,也要阻挠此事。”
李东阳道:“这种事不必修书,都察院里的人自然能意会,他们知道该怎么做,老夫担心的是柳乘风。眼下最紧要的,是柳乘风到底有没有真的冒功,若是当真冒功,事情就不太好说了,借着这个冒功,有人可以大做文章,而后再添加其他的罪状,证据确凿,陛下就算不想处置,也非要处置不可。可要是没冒功,那么就算罗织再多罪名也是无妨。”
谢迁立即显得有些郁郁不乐了,道:“这是明显的事儿,一千新军屠戮三千帐前卫,自己没有损伤分毫,可谓完胜。就算不是冒功,这里头的出入只怕也是不小,反正老夫是万万不信奏书里的所谓‘大捷’的,说出去,那也是个笑话。哎……这柳乘风出塞,本就是大功一件,偏偏还犹自觉得不足,偏偏还要给自己添上几件功劳,实在……”谢迁一边说话,一边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李东阳也就不再吭声了,这事儿他也说不好,谢迁说他不相信柳乘风的所谓‘大捷’,他又何尝相信,能入内阁的,哪个都不是傻子,这种闻所未闻的战绩,也亏得那柳乘风敢去写,他就是说斩首五百,大家也能含糊过去,三千……这家伙真是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