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国难(七)
这年头,官府出面组建商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情。许多诸侯及其所在的家族都公开组建或者暗中支持商队,带着货物往来南北。一方面替他们赚取丰厚的钱财,另一方面,则替他们刺探对手或者同僚的军情。
郑子明的结义大哥柴荣,在郭威帐下以前所从事的就是类似差遣。郑子明的未来岳父常思,也曾经假手家族的商队施行反间计,将辽国幽州军的前任主帅赵延寿全家给送上了西天。作为常思的未来女婿和柴荣的义弟,郑子明自己也打算照着葫芦画瓢,一点都不足为怪。
然而,以前的商队走的都是陆地,从海面上驾船远距离输送货物,却闻所未闻。且不说海面上风高浪急,一不小心,就得连货物带船都喂了龙王爷。单单是沙船和渔船在沿途靠港补给,就是个巨大的麻烦。
能不能找到港口,港口允许不允许停靠,停靠后船队会不会被扣留,都属于未知。花多高的价格才能补给,进出港需要交纳多少费用,也全都由港口的拥有者说得算。船队沿途每多停靠一次,就多一次血本无归的风险。(注1)
“南,南方还好说。官港和私港众多,只要找对了人,花钱便可以疏通!但是北方……”错愕良久之后,老长史范正,才硬着头皮,低声提醒。“契丹人恐怕连大船都没见过,更不可能修筑港口。幽州韩匡嗣兄弟视我沧州为眼中钉,也不可能允许沧州的船队在他的后院停泊。”
“所以我才说要自己探索航路!”郑子明在心里早就谋划好了预案,接过老长史的话头,笑着补充。“绕过幽州,直接去跟辽东的契丹人打交道。契丹人越是对大海一无所知,咱们才越有机会在其岸边找到合适的港口。而契丹名为一国,各部族头领们,权力地位却远远超过中原诸侯。商队以做生意为名,打点辽东的各家部族,深结厚纳,想必那些头领和族老们,也不会将送到手边儿的发财机会拒之门外!”
“如此,如此倒可以冒险一试!”老长史范正虽然未曾去过辽国,这几年却通过与朋友之间的书信往来,对辽国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其国内组织结构,恰如郑子明所说的那样松散。
辽国的历任皇帝,与其说是一国之君,倒不如说是所有部落的共主。只是在对外劫掠时,有统一号令群雄之权。平素则只能控制上、东、南三京及三京周围很小的一部分区域,其余大面积国土,则任由各部自行其事。(注2)
“单单从舆图上看,辽东沿岸的确有很多地方应该可以找到天生的良港。然而将货物送上岸容易,若是想将货物送到上京和东京出售,恐怕比在中原去上京艰难十倍。不说别的,光是沿途来去如风的马贼,就足以让咱们人财两空!”潘美的着眼点,与老长史范正完全不同。很快,就从另外一个角度对郑子明的设想提出了质疑。
“船舶载重,远远高于马车。所以我打算从军中调集一批好手充当刀客,与货物随行。”郑子明想都没想,就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
“你,你莫非……,你真是胆大包天!”潘美愣了愣,随即如梦初醒。两只秀气的丹凤眼瞬间瞪了个滚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在半途中嘎然而止。
“子明莫非打算……”老长史范正也恍然大悟,同样把试探的话说了一半儿,又果断地吞回了肚子。
他和潘美都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只要稍微花些心思,就可以将郑子明的真实打算,猜个清清楚楚。
从海上输送货物是虚,至少,在往辽东输送货物这一块,完全就是个幌子。郑子明真正的意图,肯定放在了为商队充当护卫的刀客队伍上!那支队伍的成员,肯定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并且在作战时无惧个人生死!
当商队熟悉了辽东各地的道路之后,刀客们的目标,必然是营州。前朝亡国之君石重贵被圈禁在那里,刘汉国的皇帝和诸侯们,都巴不得此人早死早托生。然而,此人却是郑子明的生父,他在世上剩下的唯一血脉至亲。
想把石重贵活着从辽东救出来,难比登天。即便侥幸成功,此人的回归,对于沧州军来说,也绝非一件幸事。相反,沧州军有可能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每个诸侯,都欲除之而后快。
‘有百害而无一利!’‘得不偿失!’‘先皇若归,汝将置之何地?’刹那间,无数质问之语,都在潘美和范正二人嗓子眼儿打转,然而最终,他们两个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目互视,无奈地摇头。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管石重贵的死活,唯独郑子明不能。此时沧州军实力单弱,无论小皇帝刘承佑还是其余诸侯,都故意将石重贵跟郑子明之间的关系忽略,以免他依仗前朝皇子的身份,蛊惑人心。然而当哪天沧州军一飞冲霄,若是石重贵依旧被囚在辽东,恐怕“弃生父于绝地而不顾”,就会成为所有敌人攻击郑子明的借口,任他怎么解释,都难以洗脱“不孝”的罪名。
“此事必须去做,不用再探讨,还请各位,竭尽全力相助!”能感觉到两个臂膀心里的纠结,郑子明将刀插到地面上,缓缓站直了身体。“但是郑某可以承诺,没有绝对把握,绝对不会去尝试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