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明虽然也是文官,却从小历尽非人折磨,因此接连挨了十几脚,居然既不躲避,也不求饶。只是咬着通红的牙齿,低声道:“打得好,打得好,反正你史枢密重兵在握,即便冲进皇宫里行废立之事,也是易如反掌。更何况无罪诛杀忠臣,以剪除陛下的心腹羽翼?”
“你放屁!”史弘肇被他说得身体一僵,抬在半空中的脚,立刻无法再落得下去。
的确,郭允明是靠着做兔儿爷上位。而李业,则是靠着时不时地向小皇帝进献春宫之物,才日渐受宠。然而,这些事情,却都属于皇家的**,群臣听得到,看得见,却谁都未曾拿到朝堂上公开商量该如何处置。如果今天他史弘肇将郭允明和李业两个失手给打死了,那就真坐实了“无罪诛杀忠臣”的指控,非但得不到百官的支持和理解,跟皇家之间的关系,也必将彻底无法挽回。
造反,史弘肇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从来都没想过。他只是受了刘知远的临终托孤,试图做一个诸葛亮或者周公旦那样的忠正老臣罢了。如果小皇帝英明神武,他也许会痛快地放弃权力,告老还乡。而小皇帝越是任性胡闹,他越是时刻不敢放松。唯恐自己稍有疏忽,就辜负了老哥哥刘知远的知遇之恩。
所以,今天接到来自沧州的刺客口供之后,他才迫不及待地联合杨邠、王章和苏逢吉三个,进宫来向刘承佑核实。所以,在看到苏逢吉睁着眼睛说瞎话,李业和郭允明像逛窑子一样出入内宫,他才怒不可遏。所以,明知道郭威和郑子明的先后遇刺,都肯定与小皇帝有关联,他心中依旧存着一份奢求,希望小皇帝是受了郭允明和李业等人的蛊惑,才一时冲动除此下策。只要自己摆出叔父的架子,狠狠敲打一番,整治一通,就能让刘承佑迷途知返。
然而,接下来生的事实却证明,他的奢求是何等的虚妄!
没等他决定,是继续给郭允明来几脚狠的,还是就此罢手,宫门内,猛地冲出了一个单弱的身影。分开呆呆愣的禁卫,合身与郭允明扑到一起,“住手!史叔父,你要杀,就干脆将朕一起杀死了干净。他们从没唆使过朕,所有事情,都是朕的主意,朕一力承担!”
“你……”史弘肇顿时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接连后退了两三步,才勉强站稳。
“朕自己的主意,刺客是朕派的,与别人无关!”刘承佑双手将郭允明抱在怀里,眼泪滚滚而下。“朕就是看不惯,他一个前朝皇子,只是改了名,换了姓,就能逼得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加官进爵。朕不想养虎为患,但朕若是无缘无故治他的罪,你们肯定又会拦着。所以,朕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陛下,陛下,微臣,微臣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郭允明听得心中酸,含着泪,低声呜咽。
刺客是他亲手派出去的,行刺失利的消息,也早就传回了汴梁。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郑子明那厮居然不按常理出招,把此事公然给捅到了台面儿上。所以,刚才接到中书省内眼线的紧急密报,说四个顾命大臣即将联袂入宫之后,他和刘承佑等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一边思考对策,一边派聂文进先到宫门口找机会拖延时间。
第二个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史弘肇这个老匹夫,居然连说瞎话耽误功夫的机会都没给聂文进,直接动了拳头。
如果他和刘承佑再继续拖延下去,万一聂文进被逼得忍无可忍,提前带领禁卫与史弘肇束甲相攻,恐怕最好的结局,也是两败俱伤。
禁卫们能杀掉史弘肇,却杀不掉杨邠和王章,更没机会和借口杀死郭威。而郭威所部数万凯旋而归的将士,此刻就驻扎在城南五里的大校场。只要有人一声令下,攻破皇宫易如反掌!
所以,郭允明不得不跟李业联袂出现,接替聂文进,承受史弘肇的怒火,以免聂文进冲动起来,提前暴露了皇宫里的密谋。
所以,当第一脚被史弘肇踢中之后,郭允明就已经豁了出去,准备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泼史弘肇满身污水。令后者失去道义上的高度,被迫暂时偃旗息鼓,从而给小皇帝刘承佑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然而,让郭允明今天第三次万万没想到,也出乎了所有人预料的是,平素一向没担当的刘承佑,居然主动冲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把责任揽到了他自己头上。实话实说,他就是想要郑子明死,就是因为担心五个顾命大臣的阻拦,才亲自派出了刺客!
这下,内宫门口,立刻乱成一锅粥。
有人羡慕,有人感动,有人震惊,更多人,却是彻底的绝望。
人不要脸,神鬼莫敌。古往今来,一向如此。
足足愣了小半柱香时间,受命托孤重臣史弘肇,才抬手擦掉了嘴角处的黑色淤血,瞪圆了眼睛再度问,“你真的承认是你派的刺客?包括郭枢密在城外遇刺之事,也是你的安排?”
“史叔叔欲寻小侄的错,何必找如此烂的借口?”刘承佑将怀里的郭允明紧了紧,梗着脖子道:“小侄是怕养虎为患,才迫不及待派人去刺杀那郑子明。至于郭叔父,小侄还指望着他带兵替小侄扫荡群雄,一统天下呢。怎么可能大业未成,就自断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