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县令孙山,原本就没拿郑子明当小孩子看过,此刻见对方的姿态稳重里透着自信,愈不敢轻视。又深深弯了下腰,拱着手补充道:“年关将至,下官本该登门求教,不料最近诸事缠身,所以才始终未能成行。下官知罪,愿领任何责罚!”
“啊——?”先前还因为自己拍半大小子马屁而心中略感惭愧的众小吏和差役们,一个个在心中默默惊呼。“到底是大人,这身段,这态度,啧啧,没的比!就冲这儿,县令就该由人家来做!”
此际虽然正值乱世,武贵文贱,可一个地方五品巡检,也管不到朝廷正式任命的七品县令头上。所以郑子明自己,起初也被孙山的举止给吓了一大跳。然而很快,他就想明白了其中端倪,笑了笑,上前将对方胳膊托起,大声说道:“孙兄这么说,是在赶我走么?那我还是改天于城中摆了席面儿,再派人来请孙兄吧!免得孙兄一口一个大人,把我叫得浑身都不自在!”
“别,别,别!大人,郑兄,郑老弟教训的是,下官,为兄着相了!”县令孙山微微一愣,赶紧摆着手就坡下驴。话说得虽然结结巴巴,脸上的热情,却比火焰还要炽烈。“请,老弟你这边请,为兄派人去订了席面儿,咱们哥俩今日一醉方休!”
“这就对了,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面,老兄你刚才胡乱客气些什么劲儿!”郑子明笑了笑,故意装出一幅抱怨了口吻嗔怪。
“是,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县令孙山是何等玲珑人物,立刻顺着对方口风表态,“咱们同地为官,原本就该亲如一家。老弟请,咱们进去说话!”
“孙兄先请!”
“贤弟请!”
“孙兄……”
“贤弟……”
二人你推我让,最后终于胳膊挽着胳膊,好像有三辈子交情般同时迈步跨过了门坎儿。然后在小吏和衙役们的前呼后拥下,穿过正堂,来到专门供县令与地方头面人物打交道,或者与亲朋好友往来的二堂,分宾主落座,喝茶叙话。
郭信、陶大春和美少年潘美,也被众差役请到了与二堂只有一墙相隔的房间内,由师爷和各房主事陪着闲聊。不多时,从城内最好一家酒楼订的两桌头等席面儿送到,宾主之间又客气了几句,两个屋子里头的人便6续开始推杯换盏。
转眼九过三巡,县令孙山自己喝得有些耳朵热了。就放下了酒盏,壮着胆子问道:“贤弟冒着大风雪前来县城,想必有正经事找我这个当哥哥的。你放心,只要力所能及,愚兄绝不跟你含糊!”
“如此,郑某就先谢过孙兄了!”郑子明当然不是为了喝酒而来,听孙山此言,也将酒盏轻轻放稳,于矮几后坐直了身体,笑着拱手,“不瞒孙兄,小弟我那李家寨,数月前侥幸被朝廷升格成了军寨,编制是有了,但钱粮甲杖,至今却没见到任何踪影。而偏偏最近又老有不开眼的蟊贼前来袭扰,每次恶战之后,需要治疗抚恤的伤患,又得一大堆。因此,最近小弟手头上就有些吃紧!”
“啊?原来是这事儿,贤弟你怎么不早说!”孙山闻听,先是故作惊诧状,随即大笑着挥手,“此事儿简单,包在为兄身上。不就是一些钱粮么,贤弟你说个数,为兄明早就派人装车给你送过去!”
他是诚心想巴结对方,顺手给自己也刨一条后路出来。所以只要不是逼他立刻表态站队,其余什么要求都能商量。反正钱和粮食又不用他自己掏,府库里挪用一些,回头再跟地方上的士绅们摊派一些,肯定能凑得出。
谁料郑子明却丝毫不领情,不待他话音落下,就又大笑着摆手,“孙兄,孙兄误会了。郑某今日也不是为了向你化缘而来。你又不是富豪,多少钱粮,最后还不得再摊派到当地百姓头上?这样做一次两次没关系,次数多了,郑某和孙兄,难免就成了众矢之的!”
“那,那倒也是!”被人一句话就戳破了心中算盘,孙山脸色微红,拱起手,讪讪地回应,“可,可除了这样,愚兄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去弄钱。若是,若是脱下这身官袍,却,却又怕……”
“孙兄不要为难,郑某也没想过让你重操旧业!”宁子明再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抢先一步笑着打断,“况且周围几个县也是孙节度治下,咱们俩假扮强盗去抢劫,不是故意往节度使大人脸上泼墨汁么?”
“那,那是!”孙山点点头,苦笑不止。刚才他没勇气直接说出来的话,正是扮作强盗去别处打家劫舍。反正只要出了定县地面儿,影响的便是别人的政绩,跟他本人没半点儿干系。
“不胡说了,孙兄,小弟此番前来,是想跟你商量,在县城旁边开一座槯场!”分不清孙山到底是在跟自己装傻,还是真傻,郑子明不想继续绕圈子,干脆选择直来直去。“年关过后就会开春儿,届时会有大批的商贩从定、易两地经过,需要携带和补充的货物,也数以万计。你我与其老是想着从当地百姓身上榨油,倒不如建个存放和交易货物的槯场,饮这源源不绝的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