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感慨地想着,耳畔却又传来柴荣那略带沙哑的声音。有点儿苦涩,但更多的是豪气,“这几天,你不好受,为兄我也一样。我从没想到利用一个女人来替自己做挡箭牌,但也不能因为她跟过来了,就错失这个查探契丹人虚实的良机。义父这辈子就俩心愿,一是结束乱世,二是收复燕云。我是他的儿子,我不能置身事外!”
“这……”宁子明迅速侧过头,看了韩晶一眼,心里依旧有些发虚。
去年从昏迷中醒来那一刻,他将前尘往事忘了个干干净净。此后很长时间里,就完全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小山贼。什么国仇家恨,什么契丹中原,他根本没有半点儿概念。直到突然某一天,有人硬生生把一个二皇子身份,安在了他头上。
因此,宁子明在内心深处,对于身外的世界,总有一种疏离感。完全不像柴荣,早已把重整河山,收复燕云,当作为他自己此生此世的职责所在。
“在此之前,我已经出过一次塞!”将宁子明的表现全部看在了眼里,柴荣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补充,“我那次也只想着多赚一些钱,所以从檀州,一直走到了上京。原本以为,可以领略领略异域的繁华,却没想到……”
他眼中里,迅速闪过一丝灰暗,随即,就变得无比坚定,“没想到,一路上居然没看见一座完整的城池。一路上,到处都是马贼,到处都是死人骨头。库莫奚、霫族、突厥、铁勒、粟末,这些传说中的部族全都不见了。原来他们安歇的地方,如今只有一堆堆的烟灰。据被我抓到的马贼招供,草原上向来有种规矩,胜者拿走一切,包括败者的性命。如果某个部落不幸战败,所有超过车轮高的男人,都会被砍掉脑袋……”
他的声音很低,语言组织得也不算太层次分明。但所描述出来的画面,却令宁子明全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
从黄巢之乱到契丹南侵失败这七十年里,不仅仅中原地区战火纷飞。长城外,更是浩劫连绵。回鹘、突厥、室韦、契丹、奚、靺鞨等,数十个民族,近千个部落,在广袤的土地上互相攻杀,侵吞、整合,几乎每一天的人头滚滚。
胜利者拿走一切,战败者一无所有,包括生命。凡是高于车轮的男子皆被屠戮殆尽,凡是能带走的东西,都被装上马车。凡是带不走的东西,尽数被付之一炬。
城池被焚毁,堡寨被踏平。无数前人留下来的典籍文字,被当作废柴一样丢进了火堆。
草原上的规矩,向来简单。
简单到了极致。
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曾经盛极一时的靺鞨,大部分死于刀下,少部分逃入山林,彻底蜕化成了野人……
数以十计的民族就此消失,数以百计的部落彻底变成了遗址。当契丹人终于在搏杀中占据了绝对上风,开始在耶律阿保机的带领下重新建立秩序时,檀州以北,营州往西,已经再也找不到一堵城墙。
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
而契丹人,同样把劫掠,当成了一种创造财富的方式。当塞外抢无可抢之时,他们必然就会将目光转向南方。
一次不行,就会来第二次。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生存手段,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虎狼在侧,你我兄弟生为男儿,又侥幸学了一身武艺,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柴荣的声音继续传来,坚定且清晰。像是在争取他的认同,又好像是在自言其志,“中原想要长治久安,燕云十六州就必须拿回来。只有拿回燕云十六州,才能重筑藩篱,将契丹人、女真人、室韦人,以及所有不事生产,只懂得劫掠的胡族,彻底挡在塞外。否则,无论换了谁做皇帝,中原都永无宁日!你我的子子孙孙,也日夜都不得安枕!”
注1:解剑,指自杀。唐代李贺有“催榜渡江东,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之语,一乌骓马的口吻,感慨项羽不该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