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大人,撤吧!”一名还算有良心的县尉跑了过来,气喘吁吁的建议。“肯定顶不住了。弟兄们全被打傻了!”
“擂,擂鼓!”麴稜擦了把嘴上的血,大声叫嚷。“让,让两翼出击,缠,缠住他们!”
哪里还有两翼?好心的县尉撇了撇嘴,侧头从麴稜身边跑过。被人鄙夷了的麴稜举目张望,发现自家的队伍全乱了。两翼不战自溃,而中军,如今只剩下自己附近这千把人,缩成一团如洪流中的蚂蚁。
“带着这样一群废物,你也敢挑战洺州营?”钦差大人回过头,冲着麴稜不住冷笑。“看着,仗得这么打,不是你坐在屋子里瞎想能想出来的!”
说罢,将指挥旗丢还给麴稜。拔出横刀,带领十几名亲卫迎着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波敌军冲去。
垂死的反击将涌过来的洺州营士卒打了个猝不及防,纷纷向两侧退避。钦差大人接连逆向冲散了两拨对手,身边的亲兵也死得聊聊无几。回过头,他像吓呆了的麴稜笑了笑,高高举起横刀:“杀程名振,诛杀叛贼!”
“只杀麴稜一个,余者不问!”张瑾正好赶来,挡住情急拼命的钦差。此刻,他心头的仇恨已经被血水冲淡了不少。突然不太想杀人了。特别是杀死那些敢于回身跟自己一战的勇士。今日的胜负已分,再杀死对方没任何意义。
但窦建德的钦差却不肯承这份情。发觉张瑾下手无力,还以为他的本事不过如此。带着仅有的亲卫跳上前来,招招搏命。张瑾被打了个手忙脚乱,不停地向后退。突然间,他心头又窜起一股无名业火,咆哮着隔开面前的兵器,一脚踢中了对方小腹。
“啊!”中脚者惨叫着蹲身。被冲上前保护张瑾的洺州士卒捅翻在地。屠英、刘十七全冲过来了,围住垂死挣扎的敌军乒乓乱砍。窦建德的钦差身边很快就没了袍泽,孤零零一个站在血泊中,呼喝邀斗。
“过来打!”目光已经散乱得看不清对手,他兀自大喊大叫。“程名振呢,过来杀我。老子是窦建德的亲卫队正秦德纲!”
“兄弟,你尽力了!”张瑾上前,用刀压住对方的兵器,“我是张瑾,王伏宝麾下的偏将!放下兵器,我保你不死!”
“谁?”钦差楞了一下,慢慢停住脚步,“王将军?你为王将军而来?”
“正是。”屠英回答得理直气壮,“兄弟,放下兵器吧,窦建德不值得你替他卖命!”
“没有窦大哥,秦某早就死了!”钦差摇摇头,把兵器再度举过了头顶。“他不该杀王将军。但那不是秦某能管的事情。老子尽力了,兄弟,你们赢了!”
说罢,调转刀锋,抹断了自家脖颈。
“兄弟!”明知道对方要自杀,张瑾等人却没法阻拦。这是战场,即便是亲生父子,亦该当面不让步,举手不留情。但对手临终前的镇定举止,却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上。让他们的心情为之沉闷,久久难以恢复。
“杀麴稜,只杀他一个,余者退开!”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回过神来,举着刀高喊。
“杀麴稜,只他一人该死!”大伙纷纷附和,挥舞着兵器,向魏郡乡勇的帅旗冲去。
看着钦差死在了自己眼前,麴稜的手和脚一起哆嗦了起来。那个人是个莽夫,所谓的反击没起任何效果。但那个人同时又是个勇士,明知必死,却义无反顾。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半辈子读过的书刹那间一起涌进麴稜的心脏,令他几乎无法管住自己的双腿。但鼻孔中流出来的鲜血又慢慢浇熄了心中这股激情,他发现,自己的血脉如此高贵,实在不该像狗一样死在泥土之中。
“我是魏郡郡丞,有种冲我来!”就在麴稜在慷慨赴死和苟且偷生之间左右徘徊的时候,郡丞张翼文已经冲向了敌人。他的武艺相当不错,将迎面一名敌人挡住,挥刀劈成了两段。紧跟着,又与另外一名敌人战做了一团。
“老子是郡丞!”张翼文自报家门,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老子是张瑾!”张瑾举刀迎上,刀刀不离对方的脖颈。“老子是平头百姓,都是被你们这些狗官逼反的!”
刀光闪烁间,他为自己的仇恨找到了新的宣泄方向。“窦建德本来是个好人,都被你们这些狗官带坏了。是你们逼得老子活不下去。是你们怂恿窦建德杀了王大哥。是你们,是你们这些该死的王八蛋。该死,该死!”
每出一招,他都大喊一声。把张翼文逼得手忙脚乱,根本没有还嘴和还击的余隙。“是你们,只想着自己舒坦,不管老子死活。是你们,只想着自己升官,向窦建德大进谗言。是你们……”
“啊——!”张翼文被刀劈中,倒地身亡。张瑾大叫着劈开几名死战不退的魏郡残兵,径直冲麴稜冲去。“你这狗官,祸害完了大隋又祸害窦家军。好人都死了,唯独你这祸害还活着!”
麴稜举着宝剑,身体却不断地后退。“我没有.......”他带着几分哭腔自辩,不管这种辩解能起什么作用。“我,我去年年初就给派到魏郡了。王将军死的时候我不在夏王身边……”
脚下被尸体一绊,麴稜踉跄着坐倒。手中宝剑摔出老远,双手抱着脑袋,他大声叫嚷:“不是我,不是我。饶命啊,好汉爷饶命啊。”叫罢,身体中所有勇气和自尊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趴在地上,不断地磕头。
举着刀冲上前的张瑾愣住了。他没想到先前还充英雄的麴稜会突然变得如此软蛋。仿佛看到了一堆蛆般,他觉得胃肠一阵翻滚。“杀你怕脏了爷的手!”将横刀杵在地上,他抬脚将麴稜踹了个跟头。“滚边上趴着去,呸!”
一口浓痰吐出,砸在麴稜脸上。魏郡太守麴稜却不敢伸手去擦,以头抢地,放声长嚎:“我真的没有啊。我原来只是个芝麻大的小官,是窦王爷逼着我做太守的。我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已经满足了,哪还敢给王将军进谗言。他跟窦王爷关系那么近,你就借我三个胆子…….”
哭声传开,最后几个靠做一团拼命的死士向地上啐了一口,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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