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飘絮(二下)
“他趁人家丈夫过世的时候找上门欺负孤儿寡妇,却没想到本该死的人偏偏又活着回来了,当然难免做贼心虚!”跟大伙混得久了,向来古板的宋正本也学会了几分幽默,撇着嘴嘲讽。
对于罗艺,窦家军上下都没什么好印象。这并非因为罗艺“伐丧”之举到底有道还是无道,在这个混乱的时代,道义的价值绝对超不过一根厕筹!大伙之所以对罗艺憎恶异常是因为此子手中的强大实力。对于别人来说,甭说的具装甲骑,就是普通轻甲骑兵,掏空的家底儿勉强也就能凑出一两千来。而大隋朝前虎贲大将军罗艺麾下,却继承了整整五千具装甲骑!
若只论单兵战斗力,一两个具装甲骑不会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但是在平原之上列阵而战,这五千虎贲足以让十万绿林豪杰望风披靡!而恰恰令人头痛的是,河北南部地势非常平缓,除了有限的几处泽地外,几乎是清一色的大平原,正好为虎贲铁骑释放威力的杀戮场。
所以,窦家军上下巴不得幽州跟博陵之间的战斗永远别分出胜负。以大伙目前的实力,绝对挡不住虎贲铁骑当头一击。但比起对罗艺的嫉妒和畏惧,另外一个人更令大伙胆寒。毕竟就在去年,此人刚刚带着博陵精锐横扫河北。高士达、刘霸道、格谦……足足有二十余位有头有脸的绿林豪杰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记得在咱们围攻清河之前,李密就给主公发过绿林令,要求主公一定遮断河北南部所有水陆通道,不要放李仲坚过去!”见自己的笑话并没收到任何调解气氛的效果,宋正本想了想,低声提醒。
“是啊,也差不多了。河北那么多条道路,我怎可能拦得住!”窦建德低声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他早就猜到博陵大总管李仲坚可能并没战死。否则李密也不会没事找事给大伙发什么绿林令。但李仲坚平安回到博陵,并迅速击败罗艺的消息依然让他难以接受。按常理,博陵军的实力已经全部消耗在了黄河以南,留在六郡守护巢穴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即便能凭着人心和地势之便与幽州兵马拼死纠缠,充其量也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也绝没有干净利落将对方击溃的道理!李仲坚不是神仙!他去年的所有战例窦建德都分析过。高妙堪称高妙,却绝非没有任何破绽。否则,在黄河以南博陵军就不会被朝廷和李密联手给打得全军尽没了。
只是,跟蒲山公李密比起来,罗艺的运气实在差得太多了些。人家李密一败再败,最后却总能起死回生。而他虎贲大将军罗艺却挟雷霆万钧之势而来,得到最后落得了个仓皇败退的下场果。这个结果不但影响到了幽州军前途,对整个河北道、甚至半壁河东道来说,局势在罗艺兵败的那一瞬间,都起的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皱着眉头沉默了好半天,窦建德终于将宋正本带来的“好消息”给咽了下去。无论震惊不震惊,已经发生了的事实没法再改变。他能改变的只有自己的策略,只有根据最新情况及时的做出调整,才能避免被这个荒诞的乱世所吞没。
“虎贲铁骑的损失大不大?李仲坚反攻入幽州没有?”调整了一会儿自家心态之后,窦建德低声追问。
“还没具体消息!”宋正本轻轻摇头。“但我听送信人说,罗艺主要输在了轻敌大意上。他当时正带着虎贲铁骑围攻易县,而李仲坚却突然出现在河间一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溃了幽州军新组建的选锋营!”
“选锋营?”窦建德的思路一时有些跟不上趟儿,“该死,我怎么没半点儿印象?”
“主公最近太忙了!”宋正本笑着开解,“就是罗艺等人的儿子带着的那路兵马。主公当时还笑过,说罗艺够心黑的。不但自己一个人欺门赶户,还带着一群小狼崽子拿死老虎练牙口!”
“哦!”窦建德不断点头,他对此时还有点儿印象。所谓选锋营,是罗艺为弥补虎贲铁骑数量不足而另外组建的一支以步兵为主的队伍。领军者不是别人,正是罗艺唯一的儿子,十三岁便以武艺闻名塞外的,幽州虎雏罗成!
宋正本看了他一眼,继续分析道:“属下根据仅有的资料判断,罗艺的表面上损失并不算大。倒是那李仲坚,刚在河南败了一仗,又跟虎贲铁骑硬拼了一场,恐怕没三年五载缓不过元气来!”
“对,这才是关键!”窦建德激动得一拍大腿,差点把自己拍倒在地。“先生大才,先生大才,此事果真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宋正本笑着点头,“李仲坚回到博陵,短期内,罗艺南下的通道算彻底被堵死了。我军刚刚打下这么大的地盘,恰恰需要时间来治理、巩固……”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铸基!贼老天,终于也照顾了我窦某人一回!”窦建德紧握双拳,喜形于色。“给窦某三年,不,两年太平时间,窦某未必再怕他什么虎贲大将军,什么博陵大总管。先生真乃窦某的福星,河北的福星!”
“主公别忙,还有一件更值得庆贺的事情!”宋正本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兴奋。“据信中所讲,选锋营败得极惨。参战将士,逃回幽州的不足十成中的一成。就连罗家少将军,至今也是生死不明!”
“你说的是罗成?他被李仲坚给砍了?那不是等于剜了罗艺的心头肉么?”窦建德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狐疑地问。
“有可能,但不能确定!”宋正本轻轻点头。“还有幽州卢家、顾家、杨家等名门的少当家。可以说,河间一战,把幽州军那些将门的后代给连根拔了!”
“嘿!”窦建德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坐倒。“罗艺这回可是亏大了。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再折腾能折腾几天?后辈精锐尽去,日后幽州还有什么指望?好个李仲坚,好狠的李仲坚……”
反复念叨着对方的名字,他一会儿满脸佩服,一会儿咬牙切齿。“先生切莫笑我,此子乃悬于你我头上之刀,一旦让他缓过元气,恐怕比罗艺还难对付!”
“长远看来,的确如此。但短期之内,李仲坚对主公非但不是威胁,反而还能成为一支可以利用的助臂!属下这么早来打扰主公,一则是为了向主公道喜。第二么,便是想跟主公探讨一下如何调整我军的下一步策略。”宋正本点点头,正色说道。
“先生有什么话尽管直说,说详细些!我现在心有点乱!”窦建德咧了一下嘴,坦然承认自己还需要时间回复心神。
“博陵军这次兵败河南,主要是因为东都的兵马从背后捅了他一刀,而不是瓦岗军反扑所致。所以,经此一劫,李仲坚对朝廷必然会大失所望!所以才假死脱身,先回到老巢再图卷土重来。”宋正本笑了笑,缓缓说出自己的看法。
“嗯,换了谁恐怕也不会再犯傻去相信狗屁朝廷!”窦建德缓缓回应。易地而处,他也会采取跟李仲坚同样的做法。东西两都留守大佬都指望不上了,昏君那里也未必能讨回什么公道。与其跟朝廷一道等死,不如自己替自己撑腰。
“当罗艺进犯博陵之时,李仲坚正在路上,心里再着急,也没办法插翅飞回去!而那个时候,天下英雄皆冷眼旁观,除了他老岳父李渊不得不有所表示之外,只有主公一个热心肠曾雪中送炭”宋正本又诡秘地笑了笑,一语道破玄机。
“先生,先生还是别夸我了!”窦建德咧嘴苦笑,脸色隐隐泛红。“我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公道话,事实上却什么都没做。拿这点虚头八脑的东西去跟人家李大总管攀交情,肯定会被他给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