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被掠来的?怪不得这么胆小。”感怀自身遭遇,柳儿忍不住停下脚步,摸着小丫鬟的头安慰。
对方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晏紫又咧了下嘴,苦笑着道:“不是。我爷娘去得早。家里只有一个哥哥。他见日子过不下去,就带着我入泽投奔了大当家。后来他在狐狸淀战死了。二当家怕我没人管活活饿死,才让我到后寨当丫头!”
狐狸淀之战是程名振到达巨鹿泽后打的第一场经典战斗。正是凭着此役,他和王二毛两个才彻底于泽地中站稳了脚跟。柳儿清楚那场战斗的所有细节,更明白此战对巨鹿泽的重要性,叹了口气,低声道:“那可真难为你了。小小年纪便糟了这么多的罪。在后寨过得惯么?平时有没有人欺负你!”
“没!”晏紫咬了下嘴唇,慌慌张张地接口。难得被女主人关心的一次,她有点难以适应,更不敢随便告别人的状,以免给自己招来祸患。
“真的没有?”柳儿是何等的精明,在听见回答的瞬间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又伸手捋了下晏紫额前的碎发,低声安慰道:“还是个漂亮妮子呢,怪不得有人惦记着。其实,女人还是生得平常些好。就像马莲花一样,越是漂亮,根子也是越苦!”
晏紫侧开脸去,尽量不跟柳儿的目光相对,“不苦,不苦,夫人从不拿我撒气。我们真的一点都不苦!”
柳儿咬了咬牙,低声冷笑,“算了,还不是就那点儿破事儿?改天我跟大当家说一声,谁再随便往后寨跑,就打折了他的腿!”
这下,晏紫更加惊慌了。一把扯住她的衣袖,眼泪汪汪地祈求,“夫人,夫人别。您别替奴婢操心了。是奴婢自己命苦,怪不得别人……”
“谁这么大胆子?还敢到我屋子里边造反。你告诉我,我替你出头!”见小丫头吓得眼泪汪汪,柳儿更是心头火冒,挽起衣袖,恨恨作势。
“别,您别管了。大当家正宠着他…….”
“该死的东西!”柳儿知道自己的猜测全中了,不由得面如寒霜。“他以为认了大当家做干佬,就可以欺负到我头上来么?你不要怕,看我怎么收拾他!”
愤怒之下,她的话未免有些太大声。临近挖野菜的女人们听见了,吓得纷纷低头。小丫鬟晏紫更是面如土色,几乎跪了下来,苦苦哀求,“夫人,夫人您别。您犯不着生气。他是冲着我,不是冲着您!”
挖野菜的女人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纷纷回避。柳儿在寨子中是什么地位,大伙都非常清楚。而胆敢调戏柳儿身边婢女的男人,在巨鹿泽中更是凤毛麟角。不用猜,众人也都知道,这是张金称新认的那两个义子,张虎和张彪其中之一干的好事。
按照柳儿对寨中群雄的熟悉程度,她能精确地猜出具体是哪一个胆大包天。原名杨彪的张彪出自郝老刀的门下,虽然是个粗人,却颇知进退。而原名周礼虎,曾经在馆陶县衙公干的张虎,却是个色中恶鬼。此人当年不过是个衙役的身份,就胆敢跟衙门里的婢女眉来眼去。如今拜了个有实力的干佬,想必更是毫无忌惮了。
而张金称之所以急着认两个义子,也绝非为了弥补亲情上的遗憾。锐士营的很多将领都来自馆陶县的乡勇队伍,平日里其中与程名振走得近,并被其倚做臂膀的,只有王二毛,段清、周礼虎等聊聊数人。万一周礼虎认了干老子后变了心,程名振身后就等于被架上了一把刀,随时都会刺进他的心脏。
想到这儿,即便不是为了给晏紫出头,柳儿眼里也容不下张虎(周礼虎)了。只是如何提醒程名振做出防备,她一时半会儿还没好主意。犹豫了一下,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害怕。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他再狗胆包天,也不敢当着我的面对你动手动脚!”
“嗯!”晏紫咬了咬下唇,低声回应,眼睛里边充满了感激。
把话题揭开后,主仆两人的心情又舒畅了起来。一边采着芦芽一边唠家常,谈谈说说,不知不觉间竟又从后寨走到了前寨。转过湖湾,便是程名振的练兵场了。新的芦苇还没长起来,远远地便能看到旌旗招展,刀枪闪亮。
毕竟还是个小女孩,晏紫的目光立刻被远处的热闹给吸引了过去。伫立在湖边,竖起耳朵听将士们的喊杀声。柳儿见她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觉得非常有趣,笑着推了一把,低声道:“要看几凑近了看,有我在,没人敢把你怎么着!”
“夫人……”小丫头有些犹豫,不知道校场是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但转念想到夫人几乎每天都要到校场上走上一圈,眼睛立刻闪亮了起来。于是雀跃着走在柳儿身前,一步不停地向最热闹的地方凑。
此刻的锐士营,无论从规模上还是从装备上,都比去年春天的那个锐士营强得太多。接踵而来的胜利,不但给巨鹿泽抢来了难得的军备物资,而且让泽地中老少爷们的胆子都倍受鼓舞,不再把正面跟官军硬撼视作必死之途。鉴于这种情况,程名振将锐士们重新打散整编,老兵新兵混杂起来组成了五个军,前、后、左、右、中。每军大约八千人,下面还细分为长兵团、巨盾团、朴刀团、弓箭团、辎重团等。几乎原封照搬了大隋府兵的结构,只是在局部根据泽地的实际情况作了些细微的调整。
士卒的逐步正规化,使得巨鹿泽的自保能力大大增强,同时也使得军中事务愈发繁杂。程名振最近一段时间很少到后寨参与日常议事,一部分原因是不想在张金称眼前晃,以免招他心烦。更多原因是脱不开身,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去听废话。
也难怪他忙得晕头转向,数万大军,真正懂得战阵兵法的人,几乎就他老哥一个。每名都尉、校尉都需要他手把手去教,并且还不一定所有人都能很快教会。而都尉、校尉的人选,决策权还在张金称和众当家手里。有些人明明不是那块领兵的材料,考虑到泽地中各方势力的平衡和寨主们的面子,程名振还是要硬着头皮容忍他们。
好在如今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切已经渐入正轨。特别是那些普通士卒,现在已经完全能分得清楚前后左右、鼓点锣声,只要各级军官们能恪尽职守,整个军阵即便骤然遇到轻度打击,也能基本保持运转顺畅。
按照张金称的要求,锐士营在去年冬天的恶战后,进行了成倍的扩张。为了将扩张对战斗力和凝聚力的影响降到最低,眼下每一队士卒都是新兵和老兵混编而成。每天下午,老兵带着新兵一道训练,提高阵型配合、贴身格斗的常规技巧。而在上午人精神头最足的时候,则由几个都尉分别带队,在程名振的指导下进行实战模拟训练。通过一定强度的对抗,来提高将领和士卒们对战场的直观认识。
一旦有弟兄在训练中受伤,或者因为受不了训练的强度而晕倒,则归杜鹃及其麾下的锦字营女兵处理。为了提高弟兄们训练的积极性,杜鹃还特地抽选了一批模样周正、性子活泼的女兵在校场周围观战。名为替大伙呐喊助威,实际上则起到了监督作用。在少女们的灼热目光下,任何要脸面的男人都不愿意偷懒。每当女兵们的巴掌声响起时,年青的男性士卒则鼓足了精神,恨不得把浑身上下的本事都展现出来。
除了带领女兵负担起监督和救护的职责外,如果有人细心去看,还会发现杜鹃麾下的锦字营,无论入选锐士营的,还是未被入选的,大部分低级军官都站在观众队伍里。程名振的每一步操练细节,都被他们看得仔细,记得明白。至于他们为什么那样做,是有人授意还是主动参与,个中原因,就不足为外人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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