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起来,准备接战!”项伯大喝一声,面色凝重。
城头的楚军将士们连忙挣扎而起,这些天连番争战,日夜守城,个个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脸色蜡黄、如同枯槁不说,个个胡子拉砸的、眼睛直冒血丝,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但是,这些血战余生的楚军将士则再不像第一天那样遇战而慌,个个神色都非常平静,此时的他们已经对死亡没了什么恐惧之感,或许现在战死也算是一种解脱!
忽然间,项伯的瞳孔猛烈收缩起来,愕然地注视着北方:在离城不到一千步处,一柄巨大的黑色伞盖赫然挺立在万军丛中,它的周围万骑云集、精兵云从,死死地保护着黑色伞盖下那高大、威严的身影!
“扶苏亲自来督战了!”项伯的心猛地一沉:“看来,今天秦军是势在必得了!”
扶苏冷然注视着残破的彭城,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忽地出声道:“军师,英布、羌隗、赵佗他们准备好了么?”一旁的张良忙道:“准备好了,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便可四面攻城!”
“好,告诉将士们,今天朕亲自坐阵,看我大秦勇士攻城!军令如下:只许进、不许退,违者斩;另,今日必下彭城,否则朕决不收兵!”扶苏沉声而言,声音十分坚定。张良感慨地看了看城头,点了点头道:“是,陛下,臣便去传令!”心中却道:“项兄,你多保重了!”
很快,令骑四出,傲声大呼:“陛下有命:今日必陷彭城,否则绝不收兵;另只许进,不许退,陛下亲镇后阵,违令者皆斩!……”“万岁!万岁!万岁!……”扶苏亲自督阵,给秦军以巨大的勇气,无不高声欢呼,以示崇敬之意!
“好,攻城!”扶苏拍了拍座下的‘踏雪千里红’,平静地下达了命令。
瞬息间,扶苏耳旁剧响隆隆,无数的尖啸声带着一片片火红窜上云空,卷向彭城城头。
扶苏置身之中,闭目沉思,尽情地享受着战争带来的刺激与自豪。一时间,那种天下在手,所向披靡的感觉让他沉醉!
紧接着,便是秦军弩兵三段连环阵覆盖性射击。在这几日的攻城战里,秦军向彭城倾泻得箭矢不下百万支,这是何等惊人的一个数字!
正在扶苏闭目享受时,忽然间,有一人沉声来报道:“陛下,灌婴将军求见!”“噢,让他来见朕吧!”扶苏点了点头,并未睁眼就听出来是杨番的声音。“是,陛下!”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人沉声道:“陛下,灌婴请求亲领步卒登城,今日若不能取下彭城,甘当军令!”扶苏闻言,睁开眼睛,笑道:“灌将军,军前无戏言!”灌婴自信道:“若不成功,未将提头来见!”“好!”扶苏赞了一声:“朕给这个机会,今日北城步卒便将由你指挥,若不能胜,你自己看着办吧!”“是,陛下,臣告退!”灌婴满脸喜色,告辞而去!
“陛下,以灌将军的资历似乎不足以指挥此攻城吧?”杨番在一旁有些诧异地问道。
扶苏却笑了:“在朕的眼中,资历不重要,才能最重要。朕敢拔军师于微末,韩信于草野,就敢用灌婴来攻城!你们放心,彭城应该已经没有多少抵抗力了,灌婴看得清楚,这才主动请缨的。这功劳朕得了去,又不能加官晋爵,不如便宜了这家伙吧。因为后面,朕有个苦差事要让他干呢!”“噢,原来如此!”杨番不说话了。张良也笑了笑,若有所思!
帝王的心思啊,一般人如何能够猜得出来!
忽然间,天空刮起一阵大风,直吹得地面有些风沙走石,尘雾蒙蒙,扶苏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天:天空中乌云迅速开始聚集,竟似有要下雨的样子。春未夏初,天气多变啊!
扶苏暗暗诅咒了老天一声,沉声道:“战事不变,立即开始攻城!今天天上就算下刀子,也得给朕把彭城给夺下来!”“喏!”全面攻城的战鼓立即大起,震得天空的乌云都似乎颤了三颤!
灌婴和灌氏五虎俱各短装打扮、手持长剑立于阵前,一听到战鼓之声,立时气冲斗牛,大呼一声:“将士们,杀——!”忽啦啦,数以万计的秦军步卒呐喊着冲向彭城,一时间,地面上一片巨大的黑潮向彭城狂涌而来,声势十分惊人!
扶苏挥了挥手道:“虎贲军随后列阵,以皇旗为线,有后退过线者,皆斩!”“喏!”王熙应了声,便领数千虎贲军在灌婴阵后列开阵势,个个剑出鞘、弩上霄,虎视眈眈!
很快,秦军步卒冲到城墙下面,上百辆冲车立即对准彭城一顿猛攻,直撞得城墙阵阵颤抖、石土纷纷掉落!
乱军之中,一队秦军推动一辆新制成的巨形攻城器械:铁油车,迅速逼近北城门。楚军虽不知此为何意,亦是箭如雨发,拼命阻挡。好在秦军悍勇,冒着乱箭将铁油车推到城下,猛一拉机关,铁油车上火星一冒,顿时一股大火腾腾而起、将城门吞没。同时车前的四个兽嘴中迅速流出一股股火油,浸湿了大地和城门,烈焰顿时越发炽热起来,从外城洞迅速漫延至内城洞,整个城门都被巨大的烈焰所包围。
秦时城门多为厚木所制,最忌火烧,一沾上火油顿时便着,一时间巨大的火焰从城门口翻卷而起、直冲云霄,那炽烈的火焰直烤得楚军在烧头上亦是站不住脚,纷纷抱头鼠窜。
亲镇北城的项伯见状不好,立即率一队敢死之士赶至城门上方,冒着冲天的烈焰拼命向下填沙倒土、希望压住火势。只可惜,铁油车大体都在城洞之内,沙土难以掩至,忙活了半天大火却越发炽烈,直烤得项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笨办法,不得已道:“快,随我下城,用土石将北城门堵死!”
当即,项伯率数百人奔到城下,用一旁早就备好的石料和沙土迅速将北城门堵死!这样,虽然楚军出不去了,秦军也进不来了!
就在项伯刚松了一口气时,忽然间,西边响起一声崩响,项伯大惊,转头一看,却是西边有一小段城墙已然崩塌,丈许宽的缺口处,秦军正蜂拥而入,和楚军激烈争夺缺口的控制权。
项伯大喝一声:“随我来!”和其祖项燕长得一般无二的项伯一旦怒发,黑面虬鬃的亦十分威猛,当即率这队敢死之士猛冲上去。一番苦战后,楚军将秦军逐出,随即搬土运石,迅速将缺口填平!
秦军猛攻了北城半个多时辰,虽然彭城是摇摇欲坠、千疮百孔,但依旧是屹立不倒。很快,有吃不不住劲地秦军将士向后败退而去,想重整旗鼓后再战。
却见阵后虎贲军大喝一声:“退过皇旗者死!”说着,弩兵们弓弦一阵铮鸣,数百支箭矢对准奔近的溃兵一阵漫射,顿时有上百人惨叫一声,栽倒在地。
秦军震怖,想起扶苏有旨,退后者死,当即心慌,转头再次向北城发动猛攻。虽然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但战死还能为家中搏个荣荫,说不定运气好还能立个大功,于是无可选择的秦军们凶性大发,豁出了命去,不少人甚至弃了头盔、抛了铠甲,像以前那般赤膊上阵,双眼红得像群恶狼,登着大量云车和云梯向城头蚁聚而来!
楚军顿感秦军变了,变得更加凶狠、更加无畏生死,往往一名秦军战死,死前也要拉上一名楚军陪葬。楚军也是有血性的,尤其是少量跟随项梁起兵的老军更是被激起了斗志,拼了命和四处登城的秦军咬牙互斗!
城头上一时黑黄交加,杀成了一团乱麻!
扶苏见状知道战况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这个时候谁要能挺得住劲,胜利就近在眼前。于是,随即一催座马奔下小丘,丘下数十辆战车正拖着战鼓在阵后擂动助威!
扶苏来到中央指挥车上,对车上的鼓手喝了声道:“你下去,朕亲自擂鼓!”鼓手愣了愣,如梦初醒,赶紧跳下车去。
扶苏从马背上一搬车帮,跃上战车,随即被御手道:“快,冲至城下二百步,为将士们助威!”御手大惊道:“陛下,这太过危险,万万不可!”
扶苏双眼一瞪,大喝道:“这是命令,违令者斩!”御手无奈,只好准备驾车,杨番等却赶了来,慌道:“陛下不可,陛下不可!城下太危险了!”拉着车帮就不让扶苏走!
扶苏怒发,一脚将杨番踢倒,大喝道:“滚开!听朕的命令,前进!”御手大恐,这郎中令阻挡都被打了,自己要不听令,必死无疑,连忙大喝一声:“驾!”战车晃了晃,骨碌碌扬起一阵灰尘便向城下去了。
张良马慢,此时刚刚赶到,急忙道:“快,快,跟上去,保护陛下!”杨番等如梦初醒,急忙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猛追上去。
扶苏一行人冲过虎贲军防线,杀到城下两百步停住,扶苏随即拎起鼓槌,擂起军鼓‘破军令’来。霎那间激昂的战鼓声响彻云霄,原本已经阴暗的天空顿时电闪雷鸣,与鼓声遥相呼应,天地间一片肃杀、激昂之气!
“陛下亲自来了!陛下在为我们助威!……”正在凶猛攻城的秦军猛然听到身后战鼓声是如此之近,回头一看,正中一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正卷起龙袖,狂擂战鼓!
天子对秦军们来说是近乎神一般的存在,犹其是扶苏这样威镇天下的名将,秦军对其更是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于是乎,热血几近沸腾的秦军上下立即忘却生死,爆发出令人难以至信的勇气,疯狂地向城头凶猛攻击。
灌婴亦正率麾下五虎登城血战,正杀得难解难分时,猛然见鼓响处扶苏亲来助阵,却时大呼一声:“兄弟们,陛下与我们同在!杀——!”“万岁!……”彭城上下一阵狂呼,气焰直冲云霄,生生地将天空的奔雷声都压将下去。
猛然间,天地间一声巨响,却是一片城墙被兴奋得发狂的秦军将士用冲车撞破,霎那间,尘土飞扬处,扶苏意气风发地拔出英雄剑大呼道:“前进,攻取彭城——!”
“杀——”秦军狂喜,一窝蜂从缺口处杀将进去,瞬间将少量阻挡的楚军淹没于狂涛巨浪之中!
扶苏大喜,仰面狂笑:“哈哈哈哈……”
忽然间,耳旁忽有一阵惊呼:“陛下小心!”扶苏一惊处,一枝流矢从彭城之上划过一道流光、电射而至。正在危急处,一直在扶苏身前警惕的御手猛然跳起一挡,“扑——”流矢在御手胸前绽开一朵血花,其势犹为未竭,竟穿胸而出,虽其向已偏,但依然轻松洞穿扶苏左肩内甲、绽开一朵血花!
“陛下——!!”赶来的杨番和张良看见扶苏和御手二人一齐倒下,直吓得魂飞魄散、肝胆俱裂!
一时间,附近一片死寂,众秦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想像万一扶苏身没,秦军的未来会是怎样!
众人正大恐中,忽地扶苏猛然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却用力一挺,拄着英雄剑昂然立稳了身形!“朕是天子,是不会死的!”扶苏突然扬剑大喝,指向剑来的方向,一时间霸气十足。
那里一个身材高大、黑面虬鬃的楚将正持弓愕然地呆望着扶苏,赫然便是项伯!突施冷箭射不倒扶苏,以扶苏的武艺和身旁护卫环绕的情况,项伯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万岁!万岁!……”见得扶苏无恙,攻势原本一顿的秦军顿时勇气大增,同时凶气也大增:“可恶,竟然用暗箭伤我陛下,楚人统统该死!”秦军一时凶性大发,杀进城中那是见人就斩,逢人就杀,瞬息间就粉碎了楚人的抵抗!城头上亦飞快就有大批秦军将士恶狠狠扑向项伯,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杨番等火速扑到车旁,不由分说,就将扶苏从车上扯下,三下五除二取下箭矢,便有御医紧急为扶苏裹伤!一边裹伤,扶苏一边问道:“快看看那个御手怎样?他为救朕挡了一箭!”有郎中急忙上车看了看,不一会回报道:“陛下,箭矢穿胸而过,正中要害,他已经死了!”扶苏沉默了一会,感动地道:“此忠义之士也!传朕之命,加为义侯,食邑一千,以荣耀子孙!”“是,陛下!”众人不禁羡慕这御手死得值,几代子孙的荣华富贵唾手而得!
伤势裹好后,扶苏道:“此许小伤,不必挂齿!待朕亲领一军入城去捉楚王!”张良大惊道:“我的陛下,您还嫌不够添乱吗!来人,休听陛下的,彭城已破,快将陛下送回营中调养!”当下,十数名郎中不由分说,扯了扶苏便走,虎贲军也随后赶到,将扶苏拖将回营去了!
很快,天空又一声惊雷落处,大雨立时磅礴而下,十数步外便不见人影!但彭城血战依然在进行着,雨水很快就变成了血水,地面上到处都是一片赤红的溪流在枕籍遍布的死尸中流淌……
扶苏躺在帐中,靠着一张舒适的虎皮软榻,上身脱得精光,露出修长结实、肌肉虬张的上身。左肩上的伤口刚才被雨水一浸,止血药物多有流失,所以得重新消毒、包扎。随行的医士小心翼翼地将煮沸过的湿布为扶苏的伤口擦洗干净,然后洒上最好的金创药并包上药带,手法轻柔无比,几乎让扶苏感觉不到有多少疼痛感。
重新包扎完毕后,扶苏动了动左胳膊,发现活动自如,笑了笑道:“很好,你的医术不错,来啊,赏十金!”“谢陛下!”十金够寻常百姓生活几年的啦,能不让医士不大喜过望!
扶苏正想从软榻上起身,张良忙道:“陛下休要起来!您现在龙体欠安,还是多多歇息才是!彭城大事已定,您还有什么担心的!?”扶苏陪笑道:“子房,朕一生征战,也不是第一次负伤,无碍的!何况这只是皮肉小伤而已,未入痛髓!你也知道朕的性子急、坐不住的!”
张良只是摇头道:“受伤了就得休息!军士都是如此,陛下是一国之君更当以身作责!臣可是答应了几位皇妃娘娘要将陛下照顾好的!”说着,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扶苏顿时明白了:“张良这是在‘公报私仇’,看来这家伙对自己剥夺了他的自由还是有些耿耿于怀的!”只得苦笑一声,躺下休息,身旁的福急忙为扶苏盖上了一张软被!
雨渐渐小了,淋淋沥沥的雨点沿着帐幕的边沿滴落着,帐门处形成了一道珍珠般的水幕!
忽然间,帐外奔入一人,却是幕僚积存,神色慌慌张张的,连声道:“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扶苏和众人吃了一惊,忙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快快说来!”
积存急道:“军、军士们控制不住了,在彭城内大肆屠戮,不少百姓都死于乱军之中!”扶苏大惊道:“怎么回事?朕不是早有严令,不准戮民的吗?还有,英布、羌隗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积存一脸无奈道:“将士们听说陛下被项伯所伤,怒不可遏,所以见人就杀、逢人就砍,毫无理智。臣也向英布将军等说了,他们却说要为陛下要报,根本不听臣的!”
扶苏大怒:“岂有此理,沙场征战,哪有不负伤的,岂能怪到百姓们头上!子房,你立即持朕的英雄剑率虎贲军前去城中维持秩序,严令英布等人约束部下不得戮民,敢有违令者斩讫报来!”“是,陛下!”张良爱民,不敢怠慢,火速从福手中接过英雄剑,点齐虎贲军火速冒雨去了!
……
雨很快越来越小,终究是停了,太阳重又从云层中钻将出来,将温暖的阳光遍洒在大地之上。遥远的天际甚至挂上了一轮美丽的彩虹,给蔚蓝的天空增添了一份倩丽的色彩!
而御帐内的扶苏却急得连午饭都是浅尝辄止,焦急得等待着张良的消息。自其领兵以来,为了约束秦军暴行,扶苏屡下严令约束三军,本已基本更正,没想到今日却又故态重演,这能不让扶苏火发!?要是杀胡人也还罢了,都是自己国家的百姓杀来杀去有什么意思呢!
正在扶苏急得不行、福屡次安慰时,张良总算派回信使回报城中的局势已被控制,扶苏这才松了口气。
傍晚时分,张良回报:彭城全城已被控制,楚军全数被歼,城中已无抵抗之举!扶苏想了想,对福道:“为朕更衣,朕马上要到彭城中去看一看情况!这些混蛋,就不能让朕省心一点!”福吓了一跳,忙道:“陛下,大雨刚歇,道路泥泞,您又有伤,还是……”
“罗嗦什么!快为朕更衣,否则斩了你的狗头!”扶苏双眉一竖,顿时将福吓了个半死,连忙道:“是,是,是,奴婢遵命!”连忙取出一套舒服的软装为扶苏换上!
扶苏当即便在郎中的护卫下,驱马赶往彭城而来。到得彭城北门口时,那一个凄惨的景象怎一个了得: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烧焦的木头、破烂的铠甲、狼籍的死尸、肮脏的旌旗……
由于北门被堵,仍未疏通,所以扶苏只好率军从残垣断壁间进入彭城。刚一进城,扶苏便愣住了:这地面上的雨水的神色竟然是一种诡异的血红色,街道上、房门口、房屋内到处都是狼籍的尸体,有秦军的,当然更多是楚军的。不过最让扶苏心痛的是大多数都是无辜的百姓:有苍然白发的老人、有惊恐无助的妇女、有可怜无辜的孩子……扶苏不禁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军队啊,这种暴力机器要是约束不好,破坏力之大实在难以想象啊!
扶苏阴沉着险,看也不看身边恭敬行礼的秦军将士,只顾率领郎中直奔城中楚王宫而去!
近得宫门时,得报的张良率英布等人出迎。众将偷眼看见扶苏铁青的脸色,心中大惧,都不敢抬头。扶苏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问张良道:“军师,战果如何?”
张良面色有些难堪道:“楚军基本被歼,没、没多少俘虏!另外,楚王熊心和其妃后俱被捉住,不过楚王尚无子侄!另外,项伯被灌将军率军杀死,钟离昧等亦没于乱军之中,但项羽、范增等人的家眷基本没有逃脱,都被我军锁拿,囚于本宅!”
扶苏沉默了片刻道:“传朕之命:将伪楚王一族尽数诛灭,一个不留!项羽、项伯、范增、钟离昧这四个项氏死党亦夷其三族,其余人等和家眷皆不计前罪!王熙,你率虎贲军去办吧!”该狠的时候扶苏是绝不留情的!
“是,陛下!”王熙当即点起虎贲军就欲去办事。
忽地,扶苏出声道:“等等,其中留下两个人来,一项伯的妻子不要杀,放她回民间!”说着扶苏看了看面色哀伤的张良,张良向扶苏点了点头,面露感激之色。“二、项羽的妻子虞姬也不要杀,直接将她带来见朕,如果她途中有个三长两短,你就自己抹脖子吧!”这倒好,项伯战死以后,项氏的三族(父族、母族、妻族)满打满算就剩下两个了:项伯的妻子满玉和项羽的妻子虞姬(虞姬之母已死),扶苏却一个没打算杀!
“是,陛下!”王熙吓了一跳,连忙领命。当下分派麾下诸将去诛楚王、范增等族,自己则亲率一军去项宅!
王熙走了,扶苏冷冷地看了看诸将,对张良道:“子房,寻一间僻静地方于朕!你们这些混蛋也跟朕来!”说着,用马鞭指了指英布等人!
英布等人打了个寒颤,心中叫苦,只得怏怏地跟着扶苏而去!
到得一间偏殿门口,扶苏冷声道:“子房、英布、羌隗、赵佗、灌婴五人随朕进来,其余的都给朕在门外呆着!”说着,迈步入殿,张良随后而入,英布等人低着头,也紧随其后!
众人入了偏殿,走在最后的赵佗掩上了殿门。
扶苏冷冷地看了看俱各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英布四人,淡淡地道:“知道朕为什么叫你们来此吗?”
英布看了看扶苏的脸色,有些嗫嚅道:“知、知道!”
“好,知道朕不准戮民及杀俘的命令吗?”扶苏又问。
“知、知道!”诸将之中,英布是最怕扶苏的,因为从小扶苏就是亦主亦父亦兄地将英布抚养成人的,所以诸将不敢说话的时候,英布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怎么,就英布知道,你们几个都哑巴了?”扶苏猛然喝了一声!
“臣也知道!知道!……”羌隗等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回答。可怜这些猛将在战场上向无所惧,虽千万人亦敢独往,如今在扶苏面前吓得像群虎口下的小鸡!
扶苏顿时大怒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啊,朕还以为你们想造反了,都不听朕的命令了!”“末将不敢!末将不敢!”四人吓得双腿一软,额头冷汗狂冒,连忙拜倒在地。
“不敢!?朕看你们敢得很!不要跟朕说什么理由,朕也知道你们的理由,但这不是理由!身为统军大将,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都必须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否则就只是一个武勇匹夫!武勇匹夫天下多的是,朕不需要这样的人来为朕、为国家统军作战!
各位将军啊,这天下无论是秦人、楚人,还是什么齐人、赵人,大家都是炎黄子孙,我们血管里流的都是一样的血!要不信,你们中有秦人、也有楚人、魏人,割开各自的血管看一看,是不是都是红的!你们也看看各自的面貌,是不是都是黑发、黄脸、黑眼睛!
同族厮杀,本就是天下最为悲惨的事情!避之犹恐不及,怎能再将死亡延伸到百姓们头上!糊涂啊!大丈夫在世,最为值得骄傲的事情不是内战,而是为国家拓疆万里、扬威异域,那里怎么杀朕不管你们,但是在国内你们日后再敢乱杀一民,朕就砍了你们的脑袋!都听见了没有!”扶苏对着四将一顿狂骂,直骂得四人脸色发白,冷汗狂冒!
“是,陛下,臣听明白了!”四将连连磕头!
扶苏骂了一顿,怒气也消了,平静了一下,沉声道:“都起来吧!念在此次事出有因,朕饶过你们,下不为例!不过罚还是要罚的,这次攻打彭城,战功取消!你们有意见没有?”扶苏虽是很生气,但也不能将这四人真的怎么样,否则谁为他冲锋陷阵!
四将大喜,连忙猛摇头:“没有,没有!”本来四将从没有见扶苏对部下发这么大的火,正自发愁今日这关怎么过,猛然听到不罚,那还不是喜出望外,焉敢再求什么功劳!
扶苏叹了口气道:“你们啊,那么大的彭城几乎被你们杀空了一半,造孽啊!还不赶快滚出去好生将死者收敛,并约束部众!”“是,是!臣等告退!”四将一脸庆幸,打开殿门,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张良叹了口气道:“陛下,这也不是您的过错,是将领们心情愤激才造成的!乱世之中,能遇到您这样的明主,百姓们已经很值得庆幸了!”扶苏苦笑道:“这不是逃避责任的理由!朕平日虽不说,但向自诩为英雄,是英雄就该勇于承担责任!子房,传朕的命令,彭城免税三年,以资补偿!另外,朕将亲拟一份罪己诏,向天下臣民道个歉!”
张良闻言大惊道:“陛下,您是天子,这又不全是您的过错,这如何使得!”扶苏摇了摇头道:“子房,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是谁的错就是谁的错,朕要给后世帝王树一个典范,身为帝王也不能逃避责任!去吧,传随行主薄官来,让他听朕拟罪已诏!”“是,陛下!”张良一脸敬意,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扶苏命随行主薄官记录完自己的罪已诏后,便让他退了下去,自己则坐在殿中几案后面看着这份罪己诏有些发呆,心道:“原史汉武帝有轮台罪已诏,开了帝王勇于承担责任的先河,现在就由自己来开这个头吧!唉,希望能够平息那些冤魂的愤怒,这好皇帝不容易当啊!”
正在扶苏感慨时,忽然间殿门外福大声道:“陛下,王熙将军将项羽之妻虞姬带到,不知陛下见是不是见?”扶苏愣了愣道:“让虞姬一人进来吧,其余人等留在殿外,福把门关好,不要让人进来!”“是,陛下!”福愣了愣,看了看阶下花容绝代的虞姬,神色古怪地偷偷笑了笑!
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传入殿中,随即殿门吱嘎一声关上了。淡淡的烛光中,扶苏抬头看了眼前的这个女子:一袭紫色的罗裙,将那完美的身材完全衬托出来,虽是因身怀有孕、小腹微微挺起,但却丝毫不破坏那绝妙的身材;洁白如玉的脸庞上,眼睛、眉毛、鼻子组成了一副堪称无瑕的容颜;脑后,一头如同瀑布般黑亮的秀发轻轻地披散着,荡漾着闪闪的波光!
高贵、典雅、绝色、温柔,这是扶苏对虞姬的评价,这简直是女人中的极品,人间的女神,扶苏九个妻子里面竟然无一人有如此气质!
扶苏静静地看着虞姬,虞姬也面色平静地看着扶苏,殿中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忽地,扶苏轻声道:“你就是项羽的妻子虞姬?”虞姬平静地道:“正是!”
“请坐!”扶苏十分地客气!虞姬也不推辞,点了点头,在扶苏对面坐了下来。
“谢谢陛下赦免满玉婶婶!”虞姬忽然弯了弯腰,向扶苏致谢。扶苏奇道:“项氏一门多死于朕的手中,你不恨朕反而称谢?”虞姬摇了摇头道:“沙场征战、王霸之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谈不上什么恨不恨的,如果最后是我项氏得胜,恐怕也不会放过陛下一族,所以陛下能开恩放过满玉婶婶虞姬已经很感激了!”
扶苏愣了愣,心中暗赞:“真奇女子也!”便道:“猜得到朕为什么要请你来吗?”虞姬静静地看着扶苏的眼睛,那里面只有欣赏和皇者的威然正气,并无半点淫邪之气!不禁摇了摇头道:“初时虞姬以为陛下是好色之徒,现在看来却是不像!”
两个人谈话轻声轻气的,都非常客气,简直像是主人和客人一般!
扶苏笑了:“朕请你来是想见一见你这个奇女子,听说你才艺双全,更且风华绝代,在楚人中享有盛名,所以朕十分好奇,特来看一看天下有没有这么完美的女人!”虞姬平静地道:“陛下现在看完了,想必也一尝夙愿了,那么打算怎样处置我!”
扶苏微微一笑道:“我如果让你入宫,你愿不愿意?”虞姬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道:“不可能!”“为什么?要知道我可以容忍你肚子里的孩子,甚至可以视他如亲子!”扶苏故意问道。虞姬淡淡笑了笑,室内顿时像百花齐放一般灿烂了不少:“我和项郎誓同生死,此生不离不弃,不可能背叛他!我肚子里的孩儿是项郎的骨肉,不可能让他视他人作父!”
“哈哈哈!”扶苏大笑,赞道:“世间传言果然不假,汝和项羽果然是绝配!真是情深义重,羡煞旁人啊!这样才貌双全又情深义重的奇女子天下实在是不多见,倒让朕下不了决心如何处置你了!”虞姬闻言轻恳切地道:“现在诸国皆亡,天下只剩项郎一支孤军,自不是陛下的对手!只求陛下能让虞姬在死前再见项郎一面,那么虞姬虽在九泉亦感谢陛下厚恩!”
扶苏心中感叹:“天下间竟有如此痴情的奇女子,真是令人感慨啊!”点了点头道:“今日朕约束部下不严,以致为彭城百姓带来不少劫难,虽下令免税三年,并刚拟就罪己诏,但犹感内疚。今既汝如此痴情,朕若不准,有违天意!后天,朕便南征,与项羽作最后的交手,届时我会带你随军,将你交还与他!希望你们在最后的日子里能过得幸福,但请恕朕不能饶过你们,因为朕是皇帝,身不由已!”扶苏也是一脸的无奈。
其实虽然扶苏对虞姬没有什么非份之想,但是却真的希望这个奇女子能有个好结果,只可惜身不由已啊……
虞姬却感激地向扶苏拜了一拜道:“陛下仁慈,虞姬是叛逆之人,能有此结局已经很不错了!”虞姬自是明白,她和项伯的妻子满玉不同,满玉孤身一人又不能生育,放了她也不会有任何的威胁,而虞姬却是身怀有孕,这对扶苏来说是大大的后患!
扶苏叹了口气道:“世上之路很多,惟有王霸之路最是无情!希望你能劝劝项羽,大势已定之下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朕不想手上再多沾血腥了!”
虞姬点了点头道:“虞姬会尽力的!”扶苏站起身,走到殿门口、打开殿门,对福道:“安排一下,派一队人好好保护虞姬!另外,将朕这副罪已诏腾写二百份,一半贴到城中,一半传于楚地!”福偷偷伸头向殿内看了看,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
……
第三日,近二十万秦军整顿完毕,离彭城向西南进发,与韩信一起迎击项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