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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风,带着几分春的眷恋气息,柔似薄纱,拂过小楼,绿了远远近近的山峦。
那是百里长歌第一次跟着师父去义庄进行验尸实践。
看守义庄的杨伯与师父熟识,坐在门口给小火炉添着新柴,火上煮着甜瓜粥。
“唉……”杨伯一边添柴一边叹气,“刚才又送来一具尸体,看那衣饰应当是位富家公子,这些人呐,整日里花天酒地,不知自重,等真正丧了命,还得我这把老骨头每日给他上三炷香烧几张纸钱。”
“你这老东西,死者的亲人都还没发话,你倒是抱怨起来了。”师父在旁边调侃他。
百里长歌偷偷溜了进去。
之前一直是听师父讲验尸的方法和步骤,但直接来义庄接触尸体还是头一次,这对于她来说,简直就是次惊险又刺激的尝试。
她蹑手蹑脚走到棺木边,掀开第一具,里面躺着的是个被淹死的妇人。
将检查到的症状记录好以后,她又去掀第二具棺木,紧接着第三具第四具……
“搞定!”一直到第十六具,百里长歌都一一记录好了他们的死状,打了个响指正准备转身出来,眼尾突然瞥到墙角还有一具棺木。
义庄里的棺木是临时摆放尸体用的,所以全都没有刷漆,但墙角那一具刷了很厚的黑漆,且从崭新程度来看,应当是停放在这里没多久。
百里长歌想到刚才杨伯说有一具尸体不久前才送来,她一时好奇便走过去鼓足勇气掀开棺木乍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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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百里长歌从睡梦中惊醒,耳边传来嘟嘟小声地叫唤。
“麻麻你怎么了?”嘟嘟眉头紧锁,笨拙地从铜盆里将巾布拧干递给百里长歌,眨眨眼道:“麻麻擦汗!”
半晌没有缓过气来,百里长歌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
“大小姐,您是不是做噩梦了?”秋怜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套素服。
“我睡了多久?”百里长歌看了看天色,勉强定下神来。
“还未至卯时。”秋怜轻声道:“皇后丧祭仪程辰时开始,如今还有一个多时辰,大小姐您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了。”百里长歌掀开锦被下了床,扫了一眼一直站在旁边的嘟嘟,突然疑惑道:“小嘟嘟,你不是在安国公府吗?怎么一个人来了这儿?”
“是安叔叔带我来的。”嘟嘟依旧保持着将巾布递给她的动作。
“安如寒?”百里长歌蹙了蹙眉,又问,“那你爹爹呢?”
“他进宫了。”嘟嘟垂下头,“我早上看见爹爹的时候,他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我喊了好几次他都没有回答我,麻麻,爹爹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傻瓜,你爹爹怎么可能不要你呢?”百里长歌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抚道:“你爹爹是有急事,兴许他没听见你的声音。”
“那好吧!”嘟嘟委屈道。
“既然是安如寒送你来的,那道灵大师有没有跟你们一起来?”百里长歌突然问道。
“道灵大师是谁?”嘟嘟抬起头,一脸疑惑。
“就是那个光头。”百里长歌耐心的解释。
“他走了。”嘟嘟掀开袖子,将肉乎乎的小臂膀展现在百里长歌面前,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隐隐传来小叶紫檀的香气,“这个是光头叔叔送给我的。”
“那他可有留下什么话?”百里长歌皱眉想着拈花从来行踪不定,谁知道他这一走,下一次见面将会是什么时候。
“没听懂。”嘟嘟摇头指了指外面,“安叔叔当时也在的,他肯定听懂了。”
百里长歌走到门边想出去问一问安如寒,却被秋怜唤住,“大小姐,您还没净面更衣梳头呢!”
百里长歌扫了自己一眼,仅穿着单薄的中衣,这样出去的确是不太像话,要是让叶痕知道她连外衣都没穿就直接去见别的男人,他肯定得被醋海淹死。
缩回手,百里长歌转回身子走到铜镜前坐下,任由秋怜在她头上捯饬。
皇后殡天,全民素服,今日的发髻仅用一支银白簪子松松挽起,相较于往日要简洁些,盏茶的功夫,已经全部穿戴好。
百里长歌推开门,安如寒正坐在扶风阁院子里的摇椅上哼着小曲,听到推门的声音,他眸光转过来懒懒一瞥,笑问:“睡够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见女人做噩梦叫那么大声,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做梦都不得安心?”
“你管得着么?”百里长歌撇撇嘴,一听这位的语气便知他是经常流连花丛的主。
“现在启程去皇宫还是再等会儿?”安如寒顺手从头顶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尖轻嗅,这样一个动作配上他那张雌雄难辨的妖孽面容,端得是俯仰风流。
百里长歌微微怔然片刻迅速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后问他,“拈花……哦不,道灵大师走的时候跟你说什么了?”
“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你不听也罢。”安如寒随意应了句。
“不是好话也是话,你快说来!”百里长歌低嗤。
“啧……”安如寒好笑地摇摇头,“脾气这么火爆,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也不知景润兄是哪只眼睛看上你的。”
“两只都看上了怎么着?”百里长歌走过去一脚踹在逍遥椅上,安如寒猝不及防,猛地摔倒在地上,他捂着屁股爬起来,一脸无语地盯着百里长歌,“你这是求人的态度?”
“不然你想怎么样?”百里长歌突然想起当初梁帝给叶痕赐婚的时候说过安家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临阳帝都出了名的才女,再结合眼前这位容貌过关言行却招人恨的妖孽来看,怎么想都觉得那一定是谣言,狗屁的才女,这是个男人,难不成他还真会那些东西?
“盯着我做什么?”再度爬上逍遥椅,安如寒翻了个白眼,“再看我就要报官了,本小姐……哦不,本公子的容貌可不是人人都能随意看的。”
“送我看我还不看。”百里长歌啐了句,“这里没你啥事儿了,您赶紧回去打个鸡蛋壳把你的脸罩起来免得让人看了糟心。”
安如寒嘴角抽了抽,想着这个女人不仅脾气火爆,说话还句句不饶人,他不禁在心里为叶痕默哀了三秒钟。
回到房间,百里长歌让秋怜迅速去厨房准备了嘟嘟爱吃的点心零嘴,靖安坊去往皇城得半个多时辰,已经来不及用饭了,只能准备些吃的东西放在马车上给嘟嘟。
两盏茶的功夫,秋怜准备好一切。
百里长歌这才拉着嘟嘟的小手走出扶风阁。
“喂!你懂不懂礼貌的,我在这里等了你一早上,你要走了也不喊我一下!”在逍遥椅上睡着了的安如寒听到几人的动静,立即惊醒跟了上来,不满地瞪着百里长歌。
先将嘟嘟抱上马车,百里长歌回过身来看着安如寒,无奈道:“你懂不懂礼貌的,我有名有姓,不叫‘喂’。”
“叫什么有那么重要么?”安如寒嘀咕一句,走上前来就要跟着百里长歌上马车。
“那边有你的马。”百里长歌指了指马车后面站着的马儿,“马车是我和嘟嘟坐的,你自己骑马。”
“我这几日帮你们照看小世子,腰酸背痛,腿脚抽筋……”安如寒笑眯眯地看向百里长歌。
百里长歌阴恻恻一笑,眼神回应过去,“我看多半是装的,我来暴打一顿就好了。”
“凶残的女人。”安如寒不屑地撇撇嘴,拖着慵懒的身子走到后面那匹马跟前,轻轻拍了拍马脸,指着百里长歌道:“马儿呀马儿,你可得乖乖的,别像你那凶残的主子一样不讨喜。”
“你嘀咕什么呢?”百里长歌隐约听见了声音,蹙眉转过身来望着他。
安如寒眸光一动,“长歌大小姐,我可是听说你有一匹能日行数千里还通人性的宝马,不如借给我骑一骑怎么样?”
“安大小姐,你究竟有没有搞清楚我们今天要去干嘛?”百里长歌很是无语。
“不就是皇后挂了,去给她哭丧么?”安如寒无所谓地耸耸肩,“这种事怎么能阻挡我对长歌大小姐那匹马的热情?”
“你以为皇后殡天是儿戏?”百里长歌彻底无语,想着这个人十六年的大小姐究竟是如何当过来的。
“是不是儿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那匹马我今天骑定了!”安如寒抱手扬着眉梢,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你要是有本事驯服它就自己去骑。”百里长歌说完,再也不想理他,直接钻进了马车。
安如寒勾唇一笑,走过去跟管家福叔说明了情况。
片刻后,福叔过来问百里长歌,“大小姐,您真的要把玉龙马借给安公子吗?”
百里长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玉龙早就认定了我这个主人,除了我,别人是无法驯服它的,安如寒要骑,你便牵出来给他便是,这个人,不到黄河心不死,待会儿从马背上摔下来长个记性,下次他就不敢了。”
福叔闻言迅速去了马厩,不多时便把通身雪白的玉龙牵了出来。
安如寒一看见玉龙,顿时两眼发亮,“竟然是天下罕见的玉龙马。”顿了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嘀咕一声,“我怎么记得以前景润也有一匹来着,似乎好几年没见他骑过了呢!”
“你说什么?”百里长歌隐约听见了叶痕的名字,便掀开帘子问道。
安如寒偏过头来,“我说景润兄曾经也有一匹玉龙马,等改天有时间,我们邀他去赛马,试试两匹玉龙马谁的脚程快。”
叶痕也有这样一匹马?
百里长歌仔细回想着她在晋王府的时候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呢,难道是因为叶痕从来没有牵出来,所以她不知道?
“麻麻,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嘟嘟拉了拉百里长歌的袖子指着她身上的素服问。
“因为我们要去见你皇祖母。”百里长歌不知道该怎么跟嘟嘟解释,只能这样说。
根据平日里嘟嘟的表现来看,他是很喜欢梁帝也喜欢皇后的,在他心里,从来只把那二人当成亲切的爷爷奶奶,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嘟嘟这小子还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待会儿他知道了皇后已经死了,会不会哭得很伤心?
百里长歌思及此,便有一种将嘟嘟留下来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嘟嘟是皇孙,按照礼制待会儿到了灵堂是要去看皇后最后一眼的。
无奈地抿了抿唇,百里长歌亲自拿起一块点心喂嘟嘟,柔声道:“你趁现在多吃点,待会儿到了皇宫就不能吃东西了。”
“皇爷爷说只要我饿了,他就让御膳房给我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嘟嘟咬了一口她手里的点心,声音含糊不清。
百里长歌鼻尖一酸,再次摸摸他的头没说话。
“大小姐,启程吧!”安如寒一个翻身上了马,对着前面大喊。
“秋怜,我们走吧!”百里长歌对着外面赶车的秋怜吩咐。
秋怜挥动马鞭,几人一前一后朝着皇宫方向行去。
刚开始的时候,玉龙温顺地走着,安如寒满意地拍拍它的背,走到马车旁边对着里面挑眉道:“英雄配宝马,说的就是我,瞧见了没,就算是天下难得的玉龙,被你说得凶残无比的宝马在我胯下一样安安稳稳地……”后面半句话还没说完,玉龙突然高声嘶鸣,撒开四蹄就往前面拼了命的跑。
所到之处,惊雀与鸟蛋齐飞,白绸共宝马一色。
行人纷纷退让,场面混乱不堪。
原本压抑沉重的国丧日,却堪堪被安如寒弄出动静来。
眼见着玉龙就要朝着皇城方向冲去,百里长歌大惊,掀开帘子交代秋怜,“保护好小世子!”
说罢足尖一点,飞身上房顶,飞跃了好几座大宅才勉强跟上玉龙的速度。
狠狠咬牙,迅速飞身到玉龙正上方准确落于安如寒身后从他手里夺过缰绳才把即将冲入承天门的玉龙控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