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设合马纵马疾驰,这个时候,已经不必如何顾惜马力了。董大郎已经在他前面先行一步,做为预先接应。到了董大郎所在的堡寨下,稍稍喘息一瞬,只要给战马还留下足够一次冲击用的马力,就足够可以分出胜负了!
战马温热的口沫喷在他的脸上,完颜设合马却恍若未觉,只感到一颗心膨胀得越来越大,简直要激动得从腔子里面跳出来也似。爹爹这么信重银可术,结果不过如此。到了最后,还要他设合马来替爹爹挽回这个颜面!
经此一役,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取代银可术的地位,成为爹爹真正的助力,他们父子两人纵横天下,打出更大的威名,将来在女真国中,自己这宗翰一系,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他回顾身后,七八骑女真甲士紧紧的跟随着他,纵然是夜间,这马速也没有放低多少。胯下跟着这些甲士久经战阵的战马,仿佛和他们主人已经成为了一体,在夜色当中随着主人每一个操控动作而准确的做出反应,避开所有坑洼障碍之处。
完颜设合马虽然骄横暴躁,但是绝不是无能之辈,他也跟随父亲,见识过无数战阵!那日和南军一战,虽然双方杀伤相当,女真军马第一次不逞败走。但是他也分析出来了,这支南军能战是相当能战。但是双方主力都是下马步战,只有两翼是骑兵对冲。不管步骑,都是列出了完整阵势的。
双方立定了打,这些南人似乎并不害怕什么。也听闻董大郎说过,南人列阵完整,不管这支军马精锐与否,总能打上一气。但是真正这种高速机动的作战,没有完整阵型的突然爆发的战斗,这些南人的战斗力就要打折扣了。
在完颜设合马意中,萧言那一千步卒不值什么。夜色当中,突然遇袭,不能列阵的步卒决不可能挡住他麾下的近百女真精骑。不用说到时候张家那个小堡寨,还会出动步卒配合牵制南军步卒。他真正敌手,就是萧言身边那五六十骑亲卫。
但是这五六十骑亲卫,这种突然遭逢的无备战斗,又怎么是自幼长于马背的女真健儿的敌手?在他料中,萧言最为现实的选择,就是遇袭伊始,就在亲卫护卫下,上马逃走,朝着自己主力靠拢。不过这夜间驰马,他有百倍的信心,在短短时间内,萧言就算逃走,也会被他们追及!
一番冲杀,再来一次追击,要不了半个时辰,萧言头颅,就已经拴在他完颜设合马的马项之前了!
这番思量,在疾驰过程当中,已经反复的在他心头滚过,他甚至都已经能看见那一副副自己领兵踏破萧言中军寨栅,将步卒杀散,追及仓惶逃遁的萧言一行的画面,连自己长刀挥下,萧言惊惧欲死的神色,都是那样的清晰!
如果不是行军需要慎密,这个时候完颜设合马都能长啸出声,一舒南下以来,连战不胜,还被银可术打压的愤懑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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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主堡,距离萧言所扎营旁边的那个堡寨,正常大军行进,至少需要大半个白天,就是三四个时辰的功夫。但是轻骑战马全力奔驰,不过就一个时辰左右就已经可到。如此疾驰,饶是这些女真甲士胯下都是最好的健马,这个时候都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腹剧烈起伏着,临行前才上了一遍料,这个时候马肚子又空了,连肚带都渐渐松下来,只能不断的再度系紧。
眼前那个小小堡寨,已然再往,离那堡寨三四箭之地的萧言营盘,也在黑暗当中渐渐显出了模糊的轮廓。寨栅上面绑着的火把,在吞吐着细碎的火苗,将寨栅笼罩在淡淡的光晕当中,一切都显得寂静无声。
这个时候,完颜设合马和跟随他的七八名亲卫,虽然离萧言营盘还有相当远的距离,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黑暗当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策马迎了上来,在他身后,影影绰绰的还有数十骑的影子停在黑暗当中。
完颜设合马身后的亲卫拼命策马,拦在了他的身前。虽然按照计划,先期到达的轻骑,就在这里集中,可是这些亲卫的警惕性仍然不放下来。
完颜设合马却一眼认出了来人,笑骂道:“是董大郎,怕个什么!”
来骑转眼接近,马上骑士果然就是董大郎。他带伤之身,这两日又来回奔驰于两处堡寨之间,脸上仍然看不到什么憔悴疲倦之色,在马背上坐得笔直。
完颜设合马策马上前,亲热的朝着董大郎招呼:“大郎,俺的儿郎们可齐全?”
董大郎在马上行礼,恭谨的道:“小王爷所部,没有一骑走散,路上还遇到俺们女真一路哨探,他们也加入了俺们这支军中。连同小王爷这最后一路,总计七十九骑人马,都已经到齐。俺已经回返堡寨当中,赍来了马料,先将养马力,小王爷既然到了,俺马上就回返寨中,集合人马,等小王爷踏破南军营盘,俺也将率领步卒从堡寨中鼓噪冲出,将南军丧胆步卒牵制住,以便小王爷可以直取萧言马前!”
完颜设合马恨不得呵呵大笑出声,不过此时此境,他也只能微微轻笑。看着沉稳的董大郎身形,不由得露出了深深欣赏的神色。如果说刚开始折节下交董大郎,不过是为了笼络,这个时候真的是想将他收为心腹了。这个董大郎,怪不得银可术看重,看来是真有几分本事。前面连番失败,看来也错不在他,就是俺们女真,不是前面也没有击败那些南军么............
完颜设合马想到此处,就干脆亲热的拍拍董大郎的肩膀,语气辞意都是说不出的温和:“大郎,好生跟着俺们宗翰家做去!到时候,俺们女真打下的地方广大,随便拣一处,都是你董家百世富贵的基业!此战罢了,某会在爹爹面前,一力举荐大用你,以后南面投效的新附军,都全部给你统带!”
董大郎脸上露出了感激涕零的神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在马上不断俯身行礼。后面女真骑士也迎了上来,伺候完颜设合马下马,自然有人照料他的坐骑。按照预计,他们在这里稍稍喘息一瞬,将养一下马力,就要对萧言的营盘发起冲击!
完颜设合马说完抚慰董大郎的话语,摆摆手让他自己赶紧回堡寨当中,聚拢步卒,随时准备配合他们的行动。董大郎点头领命,一扯缰绳,就要回转,突然他的动作就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在他身左身右,那些女真骑士都向北看去,引得完颜设合马也掉头回去。
在这个时代,秋高气爽之际,在澄澈的天空下,可以望出去很远。这个时候,在场每个人都看见了,在北面张家主堡方向,突然升起了一簇火头,这簇火头还在不断的升高。这么远的距离,点起这么一个能让人看见的火头,不知道要堆叠起多高的柴草堆来!
张家主堡,突然莫名其妙的举火为号,仿佛在向夜色中战场上各支军马,宣示这个被围死的主要堡寨,就要有所什么行动!
萧言营盘,也一定会发现这个信号。就算他们再散漫无备,这个时候,也会提高警惕,准备应对这突然出现的变故!
难道是围着张家主堡的南军主力,发现了他们举动,想明白了他们是朝着萧言而来的,举火为号,让萧言他们提高警戒?
一名女真亲卫猛的开口进谏:“设合马,俺们动向给发现了!现在还是回去罢!就算回不了堡寨,俺们也可以朝着古北口走,那里也有俺们军马接应!”
完颜设合马还没来得及答话,这个时候火头越来越大,直冲上夜空,火光之下,已经隐隐约约能看见远处张家大堡寨的轮廓。张家主堡修了足有三丈高,幽燕边地,这坞壁越高越坚固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谁也不考虑到底该是什么规制。在这里也能隐约辨出轮廓,可以看见,这个火头,却是在张家主堡堡寨当中燃起!
如果说刚才完颜设合马还有一点要撤推的心思,现在也是烟消云散,他咬牙切齿的大声咒骂:“银可术!”
这银可术,自己打了败仗,龟缩堡寨,丢尽了女真人颜面,还不想让他完颜设合马功成,在堡寨当中举火为号,给南军示警!让他完颜设合马灰溜溜的退回去!
这示警,就来得及了么?现在自己离萧言营盘不过这么一点距离,一次冲击就可以踏进去,南人,已经来不及反应了!他完颜设合马,就一定要建下此等功业!
他猛的摆手:“敢言后退者,斩首!大郎,你立刻回返堡寨,某马上就要踏营,你一定要接应上了,不然某有你好看!此战功成,你的富贵也难以想象!”
他一把扯下挂在自己坐骑耳朵上的马料袋子,翻身上马,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长刀:“儿郎们,今夜已然有进无退,跟着俺设合马,将南人统帅脑袋砍下来,彻底底定此处战局,不要堕了俺们女真儿郎威名,到时候,每人赏百金,强壮生口五十户,与某宗翰家,同始同终!”
董大郎在看到张家主堡火头的时候,脸上掠过了紧张的神色。直到设合马给他下令,他才在暗里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点头领命,纵马疾驰而回堡寨。在他身后,就听见女真近百骑精锐甲士,都低低应和一声,语调当中,满满的都是杀气!
让完颜设合马冲杀罢,他踏营赢了,不仅除掉了萧言这个大仇人,而且自己也算是靠上了完颜设合马,只赚不赔。要是他输了............本来他以为以完颜设合马身份,张家堡寨里面的女真兵马,基本都是他带来的亲卫谋克,怎么也能全数拉出来,一旦战败,女真兵马就再也在古北口以南立足不住。此次南下,自己不利,就必须要让银可术败,设合马败,还败得不可收拾!证明了没有他董大郎就是不行,如果宗翰还是想南下,就不得不继续重用他董大郎,甚至真正给他一支精强军马,而不是如这次一般,基本上就只能靠着自己不多的老底子。
他盘算得极其周全,却没想到银可术却有这等掌控力。设合马只拉出了不到百骑来陪着他行险。不过他董大郎已经绑在设合马这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直到此刻,他才松了口气,银可术举火为号,就是重视完颜设合马的表现,不想让他去冒险。而设合马却仍然一意孤行,等不到设合马回来,银可术也只有冲出堡寨接应他这一条路可以走。
女真主力,就这样被萧言引诱了出来!
董大郎纵马疾驰,背后远处张家堡寨升起的火头,似乎就在他心里燃烧。此时此刻,他已经稳赚不赔!
萧言啊萧言,你当真有命,尽早底定这北面战局一战的时机,竟然就这样给你赌来了,其中过程百转千折,一点不到你就只有错过燕京的份儿!不过你也要撑过这一夜,俺董大郎可是也做梦都想要你项上人头!
在此时此刻,这边地战场上,又有多少人,在看着这划破夜空的张家主堡中的火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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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倒退回一个时辰之前。
在张家主堡之内,银可术还在尽着自己最大的耐心,陪着那三个谋克在那里厮缠着一些无聊的话题。
说到后来,这三个谋克都已经无话可说了,却仍然不肯走。银可术的脸色,终于慢慢的沉了下来,他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脸上那道萧言留给他的伤疤,开始一跳一跳的胀痛。让他接下来的话语,顿时就平添了三分狰狞。
“设合马现在在哪里?”
三个谋克对望一眼,都是脸色青白,有的转过头去,有的低下头来。大堂当中沉默一瞬,银可术已经拍案而起:“小孩子胡闹!”
这一声他是含愤出口,震得大堂里面嗡嗡作响,似乎连他面前烛火,都顿时黯淡了一下!三个谋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大堂之外脚步声响,转眼间就看见那个把守堡寨北门的蒲里衍连滚带爬的冲进来,还没看清堂中情形就一叠连声的大喊:“银可术,银可术!设合马带着亲卫,还有三个谋克抽给他的人马,出堡去了,去袭取南人的中军大营去了!”
银可术恼怒到了极点,声音反而放低了,他转过头来,目光冷冷的看着那三个谋克,语调森寒:“某家杀得宗设斡朵拉合马他们,就杀不了你们三个么?设合马骄恣冲动,你们竟然也跟着他胡闹!宗翰豪杰,一生钟爱,就是这么一个儿子。别的事情上面,宗翰都异常大度,但是就是对设合马,那时他的心头肉!你们帮着设合马去送死,真的不想要命了么?”
银可术冷厉到了极点的语气,让三个谋克再也坐不住。其中两人,算是设合马的亲卫谋克,当即腿就一软。每个人都开始喃喃分辨,也不知道是想说服银可术还是安慰自己。
“设合马说了,此战关系宗翰家颜面和将来大计,必须要胜,不能让宗翰家在国中丢人............俺们这才帮着设合马............”
“............设合马有近百女真儿郎,都是俺们谋克挑选出来的勇士。就算击败不了南人,也总走的掉............俺们就是这般筹谋,才答应了设合马............”
“............俺们这就集齐大队,出堡寨接应设合马............”
银可术已经再也稳不住心神,在大堂之内急急的走来走去。他是宗翰心腹,比别人加倍清楚宗翰有多么钟爱这个儿子。南下以来,他银可术可以战败,可以独行其是,可以威胁设合马。在战事上面,宗翰对他完全放权,不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断,宗翰这等豪杰,只有支持他的立场。但是其中最根本的一点,却是他要保住完颜设合马的安全!失却这个儿子,谁也不知道宗翰会怎样!
焦躁当中,他几乎是低吼着将这三个谋克的分说一一辩驳回去。
“宗翰家的颜面大计?突然南下,本来就只是宗翰和某的定策,俺们先要摸一下南人虚实,南人顽强出乎意料,就算前面有小挫,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就能全部扳回来!南人还有多少如这般的精锐之师?打垮了他们,南人就将胆寒,而南下的全部目的,就算达到............前面那些小败,算得什么?只有设合马这等竖子,才看得比天还大。他经历的挫折实在太少!就算真的被有心人利用,只要俺们回转西面,擒了耶律延禧,看看还有什么人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