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露寒,铁甲凝冰。
萧言在这里,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只觉得自己手足脸上,都已经被从燕山北面而来的朔风,吹得冰冷入骨。
放在穿越之前,自己早就缩到屋子里面开足暖气,再加上一杯热咖啡。舒舒服服的看碟打游戏了,要是有某个**在自己的狗窝里面,那更是香艳暖和万分。都市小白领的脸上,哪怕冬天也没有半点皴裂,一个个柔顺得仿佛这个时代的女人屁股。
可是现在的自己,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脸上手上,全是皴开的口子,涂上一点油脂,就算了事。手脚关节,都已经变得粗大起来。嘴唇永远是干燥紫黑的。这个时代秋末天气,实在比自己那个时代深冬还要冷。棉花在这个时代还没怎么普及。在萧言记忆当中,最早一件棉花织物的实物,似乎是在南宋一个古墓当中发掘出来的。到了元代,元人朝廷才将棉布列为夏税之一。身在宣和四年,自己算是亲身验证了考古发现。
此时聊以御寒的,无非就是硝制过后的皮袍套在里头,既沉且硬,外面再披上铁甲。虽然挡风,却不怎么轻柔保暖。
自己就在这样的时代当中,而且也面临着命运的关口。这场战事,已经到了尾声。自己的命运,也到了最为紧急的时刻!
如果自己真的是那个能挽天倾的人,被贼老天送回这个时代。那么自己就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倒下!
自己所有一切,都是行险得来。那么就再行险一次罢............直到自己真正能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
退回檀州,再转扑燕京,不在考虑之列。自己怎么能面对这么多意气高昂,跟着自己也是抛弃了大功,来杀鞑子的忠勇战士?更不用说古北口内外的那些忠魂!将女真鞑子扫除干净,自己才有面目回转燕京争功,而自己麾下战士,才会同样的如往常一般,在自己麾下效死!
一个统帅的人格力量,同样是是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萧言已经拥有了这份因为大义不缺而来的人格力量,他也同样不愿意失却这个。
那么,就只有将女真鞑子击垮一途可走了。哪怕将自己再度置于险地!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萧言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的狠狠打了一个喷嚏,跳起来搓动着已经被冻麻木了手脚,大声咒骂:“他妈的好冷!”
张显带着亲卫,一直在他身后不言不动的守候着,听见萧言举动,忙不迭的就围拢了上来:“宣赞,冻着没有?快点回营将息,有热好的姜汤,俺给宣赞送过来!”
萧言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笑骂道:“老子自己来!你笨手笨脚的,比得上小哑巴?你那脏手,大拇指往往都戳在碗里头,老子还喝是不喝了?回营,今儿晚上大家都睡他妈的一个踏实好觉,明日一早,天还没亮,你就到各营虞侯以上的帐中,将他们都抓起来,到老子军帐当中,等着老子和他们商议军务!”
萧言如此沉默,显然有绝大心事在胸中徘徊。张显已经是一个很称职的亲卫统领了,又打心眼里头崇敬佩服这位萧宣赞。看着他郁郁独立夜风当中,反复沉吟徘徊。再没有北上之初的轻松神色,张显心里也沉甸甸的。带着亲卫沉着脸在身后伺候,只恨没什么能帮上萧言的,这个时候看萧言又开始骂粗口了,特别是他那个古怪的“老子”口头禅又带了出来,知道萧言心中已经做了决断,胸中块垒去了大半,他和身后亲卫也乐得跟什么似的。忙不迭的笑着答应:“宣赞要亲手来,那正好,俺们省了功夫,多睡一会儿,不比什么都强?”
萧言头也不回的大步朝自己坐骑走去,在亲卫伺候下翻身上马,嘴里犹自在笑骂:“你们这帮兔崽子,谁不好学,学那泼韩五的大嘴巴!都踏实回去,就要开仗了!”
这个时候,一道念头电闪一般的掠过了脑海。仿佛自己,刚才提到了小哑巴的名字。这个温柔腼腆,贴心善良,更有种种神秘的少女身姿,一下就浮现在眼前。
自己一直在凶险的战事当中穿行,每时每刻,都承担着绝大的责任。已经有很久,萧言已经刻意的没有去念着小哑巴在干嘛了,这个时候想也没用。
但是此时此刻,萧言却忍不住向南而望:“小哑巴,你现在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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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在一个野外扎营而宿的大军营中,自然有它的一份活力在。
夜间出外戍守哨探的轻骑们在马上摇摇晃晃的回来,自家营地外头的逻卒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军官们已经在各自军马所在的营帐外中气十足的大声下令,士卒们纷纷出营。萧言麾下骑军多,早上就得给战马们补一道晨料,要翻战马马厩的稻草。一夜下来,野外露水潮气很重,马厩里还铺着这个的话,战马很容易生病。每天一睁眼睛,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紧照料那么多马匹。
营地周围值守的士卒们也纷纷换班,白天出巡的哨探轻骑已经在备鞍鞯了。营地内外,除了军官口令之外,人声不多。军营本来就要求的是肃然沉静。但是萧言军中那么多战马却是长一声短一声的嘶鸣着,让这绵延甚广的营地显得分外的热闹。
士卒们吃饭的时间还早。萧言没那么多闲工夫去推行军队制度改革,比如说一天吃三顿什么的。现在全军,一天还是两顿饭。但是民夫和承担樵采之责的辅兵已经早早就开始动手预备。
这个时代烧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垒锅灶,收集柴火,汲水,没有一定时间,根本是来不及。所以设立大营,吃水烧柴都要方便,而且在在都需要人力。人马最要紧的都是吃东西,一支军队,有一半力量在用来每天樵采储水,准备马料,都不算是什么稀罕事情。
营中仍如以往一样,井井有条的进行着自身的事情。但是各营虞侯使,还有韩世忠等高级将领,都已经被急急召唤到萧言大帐所在,等着萧言布置要紧军务。连夜巡归来的岳飞,都被紧急拦下,带到了萧言军帐当中。
大家济济一堂,顶盔贯甲,就在萧言大帐当中等候,人人心里面都在揣测。难道萧言发现了什么战机,就要做出惊人的决断?才在这么早,就将大家聚会齐。军中议事,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往往都在早上大食过后。有的军将多少明白一点萧言眼前处境,心里面都在揣测,是不是和女真鞑子求战不得,干脆就准备先退回檀州了?
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韩世忠,韩世忠和岳飞都是萧言心腹,也算是地位最高的军将。但是岳飞虽然年少,却天生性子刚严,在他那里是打探不出来什么风声的。而且大家说起来和岳飞也不算熟悉。泼韩五就不一样了,西军老人,只要军情不紧,大家还曾经聚在一起,瞒过萧言耳目,小赌过一场,韩世忠手气之臭,在全西军也算是薄有声名,在场不少人都是他债主,顿时目光就转向他,看韩世忠能不能透露点风声出来。
韩世忠却在那里挤眉弄眼,龇牙咧嘴,一副自己也给蒙在鼓里的模样。大家却是不信,有的人就准备悄悄凑过去,和韩世忠低声说上两句,看能不能掏摸出什么实在话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靴声囊囊,大家顿时都不敢再做动作了,就看见萧言从后帐当中走了出来。目光飞快的在大家身上扫过,每个人都肃然站直,萧言笑笑点头:“没地方坐,就都站着听罢。算是亏待了大家,将来回了大宋,进了汴梁,到时候,什么地方最贵,什么地方小娘子最漂亮,都算是我萧某人的,总不能让大家跟着我白白苦战一场!”
大帐当中,轰然一声都笑了起来。
此是战地,临时设立的大帐,当然条件好不到哪里去。而且萧言军中一切应用,除了自己带来一部分之外,不少还是借的檀州王夜叉积储,还有左近豪强的献纳。这军中条件,比起靠着大宋几路转运使供应的时候自然是天差地远。
不仅大帐当中设不了几案,就连地上也没有用木头铺底,上面再加上防潮的毡条皮毛。营帐当中,衰草丛生。只有一个简陋的木图,戳在正当中。这个木图简陋差不多也已经到了极处,只是标出了他们面临的女真鞑子据守堡寨左近的山川地势,其他的就一概没有了。
听到萧言跟他们开玩笑,大家就明白萧言心情不错,比起一两天来好到天上去了。大家伙儿也跟着情绪一松。
“萧宣赞,您是大军统帅,军令如山,这话俺们可记下了!”
“到时候跟着积欠的犒赏一块儿算,回头拿下燕京,更有多多犒赏。到时候萧宣赞,可不要搬空了家底。汴梁居,大不易。俺们可不忍心,萧宣赞又立下大功,又是落穷!”
“檀州拿下来,檀州库中犒赏,萧宣赞也没少赍发给俺们半文。这些都不是官家送来,是萧宣赞自己挖的腰包!往日缴获,还不大半都是相公太尉们的?依俺的意思,大家还是有点良心,拿下这里坞壁堡寨,将来再拿下燕京,大家少分萧宣赞一点就是,将来回汴梁,朝里那些大人先生,都是恨不得从喉咙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要钱的,总得给萧宣赞留下一点家当!”
军将们开玩笑,韩世忠也跟着起哄:“俺赌债一屁股,都着落在萧宣赞身上。俺算是赖着萧宣赞了,谁让萧宣赞当初挑俺老韩北上,全西军当中,谁不知道俺老韩是个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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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老成如岳飞,这个时候都忍不住微微而笑。他也知道,这些军将,有一半是在故意笑闹的。前两天萧言郁郁,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恨没什么能宽解萧言处。今日难得看到萧言展现笑脸,大家就拼命凑趣,让萧言更开心一些。大家同生共死这么久,早就淡了什么胜捷军白梃兵或者神武常胜军的区分,他们现在,都是萧言麾下战将!
萧言当然也知道这些起哄军将的心思,心中忍不住也有一阵暖流在缓缓滚动。自己穿越以来,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在孤身奋战,从来都有这个时代的大好男儿在身边,而且他们往往都冲在自己的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