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窜起太快,在这场北伐战事的权力内斗当中卷入太深,只要机会一到,他还是能将萧言扳倒!现在所做的,无非就是等待而已............
雄州誓师,正是暗中风云变幻之时,他赵良嗣如何会错过这个机会!
此时雄州,原来王禀驻节之处,已经让给了兴冲冲而来的童贯。雄州内外,密布的都是宣抚使署的亲卫。各处馆驿都腾了出来。迎接纷纷而来的西军诸位统帅。
雄州内外,几乎成了一个兵城,四处人马,都在朝这里汇聚。运送粮饷军资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队大队的蚂蚁搬家一般朝这里汇聚,将大宋在河北诸路储备的军资,甚至远从汴梁发来的补给转运此处。整日里每天过往的都是大队大队的人马车队,将雄州周围麦田都踏得光溜溜的。
童贯入镇雄州,已经几次阅军,这位统军垂二十年的老太监似乎也恢复当初拓边千里的威风豪情,按剑策马阅军,腰背挺得笔直,上马下马,来去如飞,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找到了作为大军统帅的威风!
这些日子,童贯心情极好,和汴梁书信往来也勤。宣抚使署,整日里都能听到他高亢的笑声。底下人也舒眉展眼了,多谢那个姓萧的小白脸,在河间府动辄得咎的日子,总算过去啦!
可是今日,童贯又沉下了脸色,到他书房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要恨恨的看一眼坐在童贯下首的那个矮胖子赵良嗣。
难得宣帅心情好,汴梁的麻烦又解决了,现在还找什么由头来让宣帅不自在!
童贯容色如铁,只是把玩着一个汉玉握件,只是看也不看坐在下首的赵良嗣一眼。而赵良嗣也只是神色自若,只是等着童贯发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童贯才猛的一拍几案,站起大声怒道:“深之,你却如此荒唐!汴梁大事,不过只是平复下来。北伐战事,只要稍有反复,那些人还会动某的手!这个时候,要某提防萧宣赞,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某不但不掣肘于他,而且还要给他全力的支持!要什么某给什么!你这些话,某不想再多听一句,你且下去安歇,你辛苦得很了,这幕中军机,也暂不要你参赞,等身体养好了再来当值!”
赵良嗣不动声色的起身弯腰叉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开书房。童贯看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又大声道:“回来!”
赵良嗣恭谨转身,只是等着童贯发话。
童贯负手走了几步,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低声道:“你说萧宣赞,异日会有大患,到底是为什么?”
赵良嗣淡淡一笑,也低声回答:“属下和萧宣赞本没有什么,属下也只懂得尽心竭力,为宣帅盘算。为何萧宣赞异日有可能是宣帅心腹大患,属下本已原原本本告知宣帅,此时不嫌冒渎,属下愿再陈于宣帅座前............
“............萧宣赞此次将功绩归于宣帅,平复了汴梁风波。萧宣赞地位也扶摇直上。已为官家深纳,天下瞩目。而将来复燕,更是奇功!以萧宣赞大才,八成这功绩还是会落在他手中。谁敢不让官家钦点的前路诸军都统制先抵燕京?此等奇功立后,萧宣赞要更进一步,是宣帅能够给他,还是那位老公相能够给他?
............要知道,萧宣赞可是文官。王相公曾进言将萧宣赞改为武职,而官家仍然钦点他为文官!节制前路诸军,也是以文官的身份!在大宋文官当中,宣帅可如老公相否?立下复燕奇功,地位已经稳固不摇的萧宣赞,又可能仍如以前,对宣帅忠心耿耿否?用人之道,使功不如使过,诚哉斯言!此时若不稍稍分萧宣赞权势功绩,将来如何让萧宣赞继续在宣帅麾下效力?复燕功绩,更过于克复涿易二州,将来这场大功,还不知道归于谁人,就在萧宣赞一封表章当中而已矣!
............老公相和西军一方,仍然未曾忘情于萧宣赞。不然百余白梃兵,怎么仍然交给萧宣赞调遣使用?这就是为异日变化,留下余地。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宣帅,给萧宣赞加恩已经足够,现在就是要稍分他的权势了。让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宣帅给他的,宣帅同样也能拿回来!”
赵良嗣每一句话都是斩钉截铁,说得童贯缓缓动容。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负手缓缓踱来踱去,半晌之后,才低低道:“某还是想保全萧宣赞这番功业的............锐气太盛,也的确不是好事............现在官家钦点萧宣赞为前路诸军统制,神武常胜军御赐军号,又是萧宣赞一手收编而成,又怎么分他权势?纵然是某,也有行不得之事啊............”
赵良嗣淡淡一笑:“宣帅忘了郭药师?”
童贯一怔:“他不是重伤么?”
赵良嗣哈哈大笑:“郭某人也是枭雄,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基业就被萧宣赞夺走!要是宣帅能将神武常胜军交还给他,郭某人岂能不感激无置。而郭某人在神武常胜军经营多年,只要他能唯宣帅马首是瞻,萧宣赞要想用起来这支军,全他这场复燕大功,又怎么能不对宣帅忠心耿耿?萧宣赞毕竟是以文官身份权节制神武常胜军,这支新军,可还是无主!”
“郭药师可用?”
童贯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
赵良嗣哈哈大笑:“宣帅但看萧言将郭药师置于涿州衙署,盛兵陈之隔绝交通。萧言回返雄州,亦不敢带他回返宋境安置,生怕郭药师和宣帅在他克复燕京之前照面,就可知郭药师可用与否了!”
童贯只是默然不语。久久不曾出声。而赵良嗣也不再多说,只是恭谨侍立,看着童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半晌之后,童贯才缓缓扬手:“这些先不用多说,某要等着辽人败亡之势不可复挽之际再说话,萧宣赞功业,某还是要一手保全的............只是萧宣赞是北地降人,不知道我大宋朝中深浅,一些不合时宜处,某还是要替他照应的............在某没发话之前,深之,你不可妄动!”
赵良嗣静静的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童贯脸上显出了深重的疲倦神色,自嘲的笑道:“打得一拳开,又有百拳来,一个郡王,值得某如此殚精竭虑么?明日宣抚副使将抵雄州,某在河间苦撑之际,他在真定逍遥,现在却要来分工了............某何苦来哉,何苦来哉!深之,你且去,你的忠心,某都知晓,都知晓............”
他摆摆手,赵良嗣行礼告退。才到门口,童贯又突然喝住了他,露出了慎重无比的神色,只是看着赵良嗣:“深之,你在涿州遇见之人,可敢确保,就是此人么?”
赵良嗣沉声回答:“属下敢用性命担保!”
童贯再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示意再没什么,让赵良嗣离开。当赵良嗣走出书房,脚步声去远之后,童贯才握着汉玉握件,看着书房角落升起的香雾。
“............萧言啊萧言,你也太不谨慎,怎的将这等要害,落在赵深之的眼中?深之此人,气量狭小,且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怎么就将这把柄落在深之手中,让他好摆布于你呢?也罢,也罢............最后还不是某来保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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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安州。
此地是辽国时候新设的军州,在萧言那个时代,这个地方差不多就在河北承德的西南不远处。正在外长城之外,向南越过古北口,再越过檀州,到燕京就是一马平川。此时此刻,此处险要军州,已经是崛起的女真帝国向南延伸最远之处。也是离燕京最为接近的地方!
女真国相撒改之子,移赍勃极烈,女真南路伐辽军副都统完颜宗翰,正统兵镇于此处。
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战败之后,一路南逃,闻知燕京变故之后,转而向西,直奔西南西北两路招讨使所在处,收拾诸落蕃兵余烬,试图再起。完颜阿骨打对大宋没什么野心,对耶律延禧倒是不死不休。分出了南路伐辽军马,由完颜斜也和完颜宗翰分统,直追而来。一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任何敢于抵抗的对手完全粉碎。
中途完颜斜也和完颜宗翰又再度分兵,完颜斜也领数千人奔辽东而去。那里正是各处豪强攻伐不休,辽东之土的熟女真向完颜阿骨打求救。而现在领六千女真精锐坐镇安州,向西压迫着耶律延禧残存势力,同时又隐隐取威胁辽国南京诸路态势的统军大将,就是完颜宗翰!
北安州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残破景象。城墙颓欹,零星难民,踟蹰于荒野之间。城中房舍,全部被一火而焚,四下里只是设了牛皮大帐安顿女真战士。
一丛丛一簇簇的帐篷,几乎布满北安州四下。此处本来就是耶律延禧当初按钵猎场之一,水草肥美,飞禽走兽潜藏其间。就可以见到一队队的女真甲士正呼喝着奔走于水草之间,尽情行猎。
这个崛起于海东偏僻之地,在短短一瞬间爆发出耀眼光芒和无比破坏力的民族。正在他们的黄金时刻。
这些战士都身躯高大粗壮,留着金钱鼠尾的小辫,多是扁脸小眼。饶是行猎,犹自披着重甲,使用的弓又长又大,箭镞极长,佩戴的兵刃,也是比常人所用大上几号。奔走于草野之间,来去如风,终日披甲,仍不觉倦。
女真骑士,不仅如轻骑一般可以驰快马射硬弓,往来如风不逊于辽人远拦子。而且一披重甲,几乎人人都可以冲阵。一般重骑,负重数十斤,不论东方西方,冲阵不过一两次就疲不能兴。而这些女真重骑,却常常自诩,冲杀决荡不能反复十余次,称不得女真的好汉子!
这些女真骑士,会战的时候能蹂躏敌阵,相持的时候又可以变身轻骑牵制骚扰轮射。机动力极强,破坏力也是极强!
在这个时代,这个民族,实在是一支空前恐怖的武力。后世攀附这个祖宗,也自称为女真的那些建州人,比起他们来实在有点可笑。
也许他们爆发实在太过惊人,短短数年间就已经席卷天下,建立帝国。将长久以来积蓄的民族血气挥霍殆尽。所以这支武力堕落之快,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仍然是整个世界最为强悍的军队。
而萧言将要面对的,也是这个敌人。
在这些帐落中心,是一处白顶大帐。占地极大,帐顶飘扬着黑色大矗。并不加以纹饰却自然有一种肃杀之气。帐门口女真守卫,是更为长大的汉子,每人身上脸上,都看得出伤痕累累,正不知道是经过多少场血腥厮杀的精锐。
这个时候,突然帐幕当中,钻出了十余名侍卫,皮袍披风,戴着小帽。每人手中都是一只号角,叉腰呜呜吹动,声振四野。
四下帐落当中,闻声即动。不知道有多少女真将领匆匆而出,翻身上马,朝着这处大帐疾驰。
在一处泽地之旁,正在射猎的一队女真甲士也听见了号角声音响动,人人脸色一变:“宗翰点将!”
带头的那个女真甲士,披着一件白狐皮的披风,身上也是一身金甲,看样式,正不知道是缴获哪个辽人贵人的。丢下手中长弓摇头笑道:“也罢,下次再来猎上一回!”
他转头看向策马侍卫身边的一个高大青年汉子,微笑道:“姓董的,若不是你,还不知晓这里有这么一个上好猎场,耶律延禧也当真会享福!宗翰点将,准是要出瓢岭,去擒那耶律延禧,到时候,也让他给俺们来一场头鹅宴!”
这女真贵说罢就哈哈大笑,转头打马而去,身边女真甲士,没有一个人多看那高大青年一眼。
这高大青年只是抿着嘴,神色自若的策马跟在他们后头。
他正是董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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