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公,叶公,你怎么还能在这里安若泰山?”
杜甫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头,看着坐在马扎上饮茶的叶畅,他勉力向前跑了几步,但终究是跑不动了。
叶畅原背对着他,听得他声音,愕然回头:“子美,你怎么来了?”
“朝廷里出大事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安若泰山?”杜甫顿足,因上气不接下气,所以好一会儿才把话说完整了。
“子美啊,这几年,看来你是书斋坐多了,锻炼得少了,才爬这样一座小山你便累成这模样,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想要多做事情,还得有好身体才成。”叶畅笑吟吟道。
杜甫给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好不容易顺过气,他焦躁地道:“我误信匪人,将你要我做的调查给了卢杞,不料卢杞竟然也得了资助,办了家报,第一期里所用的便是我给的资料,大肆攻讦百姓经营……你都知道?”
杜甫说的时候看着叶畅的脸色,发现叶畅的神情有些古怪,他顿时明白瞪着眼睛问道。
“我虽在泰陵,长安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这份新报纸甫一推出,便赠送了十万份,声势浩大,影响不小啊。”叶畅接口道:“朝中官员,有正直之士,看到其上所载,义愤填膺,上书朝廷,要求罢除矿山工场,根除其弊。”
“什么正直之士,若非食古不化之辈,就是别有用心之徒!”杜甫愤怒地斥责道:“因噎废食,岂是正道!世事如叶公所言,凡有所作,必然有利有弊,兴办工矿之弊,岂如其利,而且叶公早就说过,对此等弊端,朝廷只需加强管理,便可控制。这几年因有工矿之利,百姓日子才好过些,他们就看不过去了!”
“他们这样做,不就是加强管理么?”叶畅又悠悠地道。
他这态度,让杜甫几乎暴跳如雷,旋即杜甫明白:“这……这又是你在背后推波助澜?”
“那倒没有,只不过这几年工矿兴盛的同时,各种问题亦是沉渣泛起,确实该动手管一管。无论是我动手管,还是朝廷动手管,都难免要背负骂名,所不同之处在于,我管是了更好的发展,朝廷管则是了少数人敛财揽权。既是如此,先让朝廷背负骂名再说吧。”
这番话,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一个对朝廷十分忠诚的大臣说出口的。
杜甫却没有意见,眼看着这十年,朝廷几乎就是叶畅一个人支撑,更有擎天保驾和再造大唐的两项大功,虽说功高不赏,可李俅这样对待叶畅,未免还是太让人寒心了。
李俅自以聪明的小把戏,看在明眼人眼中,都觉得纯粹是笑话:叶畅真想要他的那个位置,哪里还轮得到他,更不会有意在李隆基病重的这几年离京,放任李俅控制宫中。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叶畅对李俅的一个考验,若是李俅自觉识相,甘居虚君之位,那么他这个大唐天子还可以垂拱而治,否则的话,自然大家摊牌一拍两散。
“这般闹下去,总归不好。”杜甫想来想去,叹气道:“拖下去,伤的是大唐的元气,就象安禄山之变一般,何不长痛不如短痛?”
“我现在正是长痛不如短痛。”叶畅道:“子美,你说我若是现在就出手,会让百姓怎么想?”
“你怕担当跋扈之骂名?”
“先皇在时,我就已经有跋扈之骂名了。”叶畅哈哈一笑,眉宇间神采飞扬:“骂名算什么,便是废立篡位的骂名,我都不惧,何况跋扈!”
他多年隐忍,此时说话间,却一扫阴柔,而是带着一股天下在手的霸气。杜甫愣了愣,看着他,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这才是叶畅的性吧,虽然此前他对李唐皇室一向忠心,可是睚眦必报不在意骂名才是他的风格啊,这几年他养望邀名,倒让杜甫忘了他的性呢。
“那你怕百姓想什么?”
“是怕百姓以,所有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叶畅缓缓吐了口气:“你可知书非借不能读的道理?”
杜甫老脸微红,这个道理,他当然懂。
“人经事则与之相反,非亲自努力所得,不知珍惜。”叶畅道:“我早就三令五申,开办场矿之时,须得多加注意,不要只顾着赚钱而放弃仁心,但是那些人就是不听。如今这事情,亦是他们自招,我不能帮助他们解决所有麻烦,免得他们有依赖之心……”
叶畅说得有些乱,因有些意思,他不知道该不该对杜甫表达出来。
大唐到了今日,可以说已经迈上工业化、商业化的门槛之上,但是,这并非大唐自己自然生出的,而是叶畅的大力引导之下才成的。叶畅很清楚,如果他出手,那么就必须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从此在京城之中,轻易不得外出,而且主要精力将被一些繁琐的冗事所缠绕,未必还能象现在这样,自地引领大唐前进的方向。
有人以上了最高位置自然可以一言九鼎,更容易引导这个国家。事实上两世的经验告诉叶畅,底下有的是办法把他架空,堵塞他的耳目,让他沉浸在歌功颂德与歌舞升平之中。
而且他上台,也不过是一个开明的皇帝取代一个守旧的皇帝,他之后呢?
他当然可以一语定宪,无论是搞开明**,还是君主立宪,凭借他在军队与民间的巨大影响力,完全可以一言决之。可他既然可以一言决之,那么今后就有人可以一言弃之!
所以,必须经过某种巨大的变革,将某个标准上升到大唐的政治共识,唯有如此,他想要的革新才能成功。
“叶公之意,唯有百姓自己争取来的,方会他们所珍惜?”杜甫这些年办报,可谓紧跟着叶畅的思路,故此他想明白了这一点:“无怪乎这些年你大力鼓吹道统之说……凡事利民,即道统,承续道统,方天子……”
叶畅笑了笑,没有作声。
“我明白了,我这就回长安去!”杜甫又想了想,毅然说道。
叶畅又是一笑:“我送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