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慧端坐在办公室那把有些破旧的扶手椅上,就好像她此时不是在公安局刑警队,而是身处高级西餐厅准备享用晚宴,很有些富贵逼人的气息。
与田兴逍结婚二十年,两人感情一直不好不坏,像大多数被父母一手包办的政治婚姻一样,无非就是搭伙过日子,等到生下一个男孩,她的使命就几乎完成,从那之后,原本就不太和谐的夫妻关系从相敬如宾迅速跌落至相敬如冰。
两个人维持着表面的和谐,私下里各玩各的,只要别太过份弄得人尽皆知,便互不干涉,当着外人的时候,彼此给足对方面子。他们之间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爱情。
在外人看来很奇怪的相处模式吧?可是偏偏对他们两个人很适用,与其说他们是夫妻,倒不如更像公司的合伙人。田兴逍是家里的小儿子——那两个妹妹不算,反正不论是田得旺还是赵晓红都不是很看重女儿,赵晓红也会心疼女儿,偷偷私下里贴补点钱什么的尚可,但是相对而言,她还是对儿子更好。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赵晓红在所有的儿女中,最疼爱的就是小儿子田兴逍。因为母亲无条件地宠着,田兴逍的成长经历缺乏正确教导,表面上看着还好,却有个很大的性格缺陷,他想要的东西,认定的主意,哪怕别人再怎么劝,最终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在反复的劝解之中被他说服,认为他说的都是对的,说白了,就是个以自我这中心的自私鬼。
田得旺与田兴逍死去的那天夜里,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就是田兴逍。因为当时只有他离第四医院最近,他那几天刚刚认识一个新的红颜知己,一直跟她流连在b市的夜店,晚上当然选择附近的酒店落脚。
接到父亲出事的电话时,他一开始不知所措,父亲如果出了事,以后谁还会纵容着他可以不务正业就享用着数不清的财富?他的好日子是不是就要到头了?
抢救室门外。田兴逍几次想冲过去拉住一位步履匆匆的医务人员问问情况。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干着急没办法,像只无头苍蝇似地乱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田兴逍只能从一堆堆被送进抢救室的血液制品中推断出,里面的情况必不乐观。来之前,他喝了不少酒,酒劲上头。难受得他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方躺下好好睡一觉。正昏乎乎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哪个小护士站在他跟前说了一堆话。然后将一个公文包塞给他。
半醉半醒间,他认出这个公文包是爸爸的,上面还沾染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他想了想。打开公文包。他当时是出于什么心理打开那个公文包的,后来在跟郑慧密谋杀人时也说不清楚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自己会一时手痒打开了那个包。
田得旺的这个公文包从来不离身。家里人都知道,如果有人敢动他的东西。不管那个人是谁,都肯定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田兴逍小的时候就因为动了父亲的公文包被狠狠收拾过,但是现在这个包就在眼前,他只要轻轻一按按钮,就能打开。
几十年的禁忌,转眼就再也没有限制,田兴逍吞了口口水,慢慢打开了公文包。
失去那层神秘感,其实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公文包,里面放了很多文件,田兴逍一一看过,大多数是公司的决策,他对此并不感兴趣,瞥个开头就丢开手去看其它。
夹层里,却放着一份他想不到的东西:遗嘱。
他一开始还真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家老爷子从来都自认为年富力强的,怎么可能会这么早准备遗嘱呢?按照他自律到变态的生活方式,恐怕这些子女都要先他而死也说不准呢,还立个什么遗嘱?
到底,老爷子会在遗嘱里写什么呢?田兴逍心下隐隐有些期盼,父亲会给自己留什么东西呢?他可是老两口最喜欢的儿子,哪怕不能跟能干的大哥相比,也得比不成器的二哥强吧?
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希冀,田兴逍翻开了那份遗嘱。
遗嘱不短,田得旺是有钱人,杂七杂八的东西多,光是遗产都包括什么便林林总总好几页,田兴逍略过这些,只看关于遗产分配部分的。
这一看,他的心都凉了。那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所有的遗产均归大儿子田兴远继承。
竟是半毛钱都没有留给自己!田兴逍差点没气得吐血!
大哥有本事是真有本事,这一点他田兴逍承认,自己差大哥得差出去几条街。
但是为什么一家的兄弟姐妹,除去不受重视的妹妹不谈,只有大哥一个还算拿得出手呢?还不是拜当父亲的所赐吗?是父亲一直说什么也不用他们学什么也不用他们做。父辈已经为他们打下良好的基础,一辈子都会吃喝不愁。
他听了信了,奔着纨绔的路上撒腿跑得老远,然后现在才发现,以后他就要一无所有了。
凭什么?同样的父亲的儿子,为什么他就什么也得不到?田兴逍一气之下就想撕掉这份遗嘱,如果父亲真死了,找不到遗嘱,那么父亲留下的遗产不就人人有份了吗?
刚想下手的时候,一向行动比脑子好使的他突然灵光一闪,明白过味来。以父亲一贯的狡猬和谨慎,怎么可能只有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有一份遗嘱呢?他花大价钱养的那些律师肯定都知道这事儿,哪怕毁了这一份,指不定别人手里还有多少份隐藏着呢。
不保险,这事儿不能这么干。
怎么办怎么办?关系到自己后半辈子的安宁,田兴逍的脑子总是会转得快一点,他是真有些小聪明的,连忙打电话给一个平常玩的不错的朋友,那位朋友的老爹就是律师。问问他什么情况下这份遗嘱可以被视为无效。
不久后他前脚得知对方的答复,后脚抢救室的医生就一脸疲惫地出来,木然地通知他三位伤员因为伤势过重,全部抢救无效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