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绿,你们什么时候走,要下雨了?”柏耳克向妹妹的同伴微微点头后,笑着走到妹妹身边,问她。
“马上就走了,马车就在后边。”妮绿指着不远处的停着的三辆马车,温和的说道。
柏耳克帮助小姐们把孩子哄好,妮绿带的那个最调皮的小男孩被他一把横抱在手里,放进一辆马车里。大风把树枝吹得沙沙响,天空乌云密布,花园里的行人差不多走光了。柏耳克把最后一个孩子放进马车,放下马车帘,犀利的雨丝便像是密箭一样,斜着落下来。
“柏耳克,你赶快进车里面,淋雨要着凉了。”妮绿从马车里伸出头来说。
柏耳克笑笑没有说什么,目送着三辆马车离去,马车轮咕噜噜的一路滚动,在地面留下了湿漉漉的车轮印记。眼看雨下的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便电光闪闪,闷雷在云雾里滚动,像两只军队在厮杀。他失神的望着街上奔跑的路人,被雷声吓得尖叫的妇女和哇哇大哭的孩子,这一切都不能让他找到一种归宿感,这座熟悉的小城,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能融进去的路人。他听到车夫在叫他,便不急不忙的停马车的栏杆旁的那条路走进,任凭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
当所有人走了,四周静悄悄的,从花园的一把木凳下爬出一个熟睡醒来的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她被轰隆隆的雷声吓得嚎啕大哭,鼓点般的雨水密集的敲击地面,草坪里的水洼很快被填满,往外溢出。
柏耳克的马车停在东圣修道院不远处陡坡下面的铁栏杆旁,瓢泼大雨洗刷着绿意盎然的草地,雨水打在黑色的铁门嘀嗒直响,雨丝垂直斜飞出去。一个打着米白色花伞的小姐,正迈小心翼翼的、轻盈的步伐从修道院大门走出来,停住环顾四望,然后兴奋的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样极速的朝陡坡地段走去。
“柏耳克,你怎么会回来的?”妮绿收起雨伞,柏耳克从拉开的门帘探出头,将她拉上了车。
“想回来就回来了。”柏耳克微笑着说,“你的事情做好了吗?”
“简直手忙脚乱,我从来没有带过这么多孩子!但愿他们今天都很开心,没有人生病!”妮绿虔诚的说,深棕色的眼眸闪过一丝担忧。
“你很尽职尽责,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柏耳克手搭在妹妹的膝盖上,安慰她说。
“什么时候都会有意外,除非明天去的时候,贞娜修女说我们做的没有过错了,我才能安心了。”
“既然这些事情劳心劳力,你为什么不她们辞去你的职责了?呆在家里,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去你想去的地方。”
“帮助别人就是我喜欢的事情,有你和爸爸的地方就是我要去的地方,虽然辛苦,但是力所能及做一些帮助别人的事情,也是很开心的,灵魂能够达到另一个高度,别的生活方式不能满足这种精神追求。”
“信仰正义与善良,那是你的精神信仰,还是修道院的?”柏耳克盯着妹妹的眼睛,严肃的问。
“是一样的,我代表了修道院,是它的一部分,不分彼此。”妮绿口气庄重的说,大眼睛在闪闪发光。
“如果信仰和你的修道院截然相反了?”
“那会受到神灵的诅咒,被众神放弃,就像北欧神话里的盖亚之神,他成为了神放弃的第一个灵魂,永生永世与黑暗为伴,得不到爱和阳光,那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他的子孙后代和他一样,只能像野兽一样生活,躲进阴暗的角落里吸老鼠的血液。”说到可怕的事情,妮绿不禁战栗了一下,她的思想就像纯洁的被霜冻的白雪,任何阴暗的事情都被她的思想阻挡在霜冻外面,只保留内里的白雪。“作为一个人,不能得到爱和社会的认可,不能拥有人的七情六俗,不能接触阳光,即使永生不灭的生命,也只是无穷无尽的折磨和无边无际的苦难而已,话说回来,那本身也就神灵的惩罚。”
“如果你的神灵背弃了,或者不值得你尊重了?”
“那是不用怀疑的。”
看着妹妹笃定的神情,他觉得自己深受感动,又忍不住怀疑她的信仰,但是他觉得自己被她说服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和拥有信仰并不相互冲突,哪怕为了那抹怦然心动的微笑,他又想起了凯瑟琳的眼睛。抬头看着天真无邪的妹妹,他觉得自己陷入了迷惑,究竟自己喜欢的是热情的充满爱的凯瑟琳,还是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妹妹?
晚饭前,柏耳克和父亲,妹妹,管家坐在客厅玩牌,一种类似拖拉机的赌博游戏,赌注仅仅以将少量的清水倒在输方的袖口里,或者手心里沿着手腕流进袖子里。赌博是修道院禁止的,妮绿只肯无伤大雅的玩玩,不肯赌钱财和契约,大家只好顺着她,但是毫无挑战的游戏对男人们是受罪,不过大家都乐意装的很开心,陪着妮绿遵守清规戒律。在玩牌的空挡,大家都注意着窗外的大雨什么时候停,但是一直到玩完牌,吃了晚饭雨势只是越来越大,天色黑的更快。雅尼克一家人像往常一样,找点事情打发了晚上的部分时间,其余的时间独自在房间里度过。
雨是半夜停的。拉开窗帘,柏耳克看了眼晨雾弥漫的树林。管家和一个女仆在院子里交谈,女仆挎着菜篮和提着一罐牛奶,样子严肃的快速的的在说话,管家不安的插上两句,又抬头朝楼上张望。柏耳克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他站在窗子前喊管家的名字,让他到自己卧室一趟。
“真是不幸运,少东家!”管家进门说了一句不吉利的话,柏耳克不觉皱起了眉头。“那个小女孩才丁点大,”管家继续说,“被冻死在花园里了,没有任何人发现她,淋了一夜的雨,早晨管理人员发现时,她已经咽气了,身体都冻僵了,真是可怜呀!”
“哪个小女孩?”柏耳克换了个坐的姿势,眉头皱的更深了。
“就是小姐带出去的那个孤儿院的一个女孩,听人说,孤儿院的人发现少了一个孩子,但是管事人没有跟任何人说,孩子知道自己少了一个同伴,告诉了照顾的人,也没引起人注意,那个孩子被人存心遗忘了,在花园里淋了一夜的雨。”
管家张嘴还想把情况说的更加清楚,但是柏耳克粗暴的打断了他,让他退了出去。
柏耳克想到昨天和妹妹的谈话,不由得忧心忡忡:妮绿一定受不了这个打击,她一心做好事,却让这种事情发生在她头上。想到妮绿可能因此会自责的痛哭流涕,甚至生一场大病,他觉得自己已经看到她脸色苍白,面容枯槁的模样,更加不安,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