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报纸别扔,咱们都留着!留着!”安抚住了张松龄,老军师魏丁又开始大谈特谈他的另外一个人生理想,“这都是第一手记录,甭管上面说得对与不对,都是物证。存起来,等天下太平了,咱们爷俩就可以编写一部史书。让后来者都知道,咱们这些当时的人,都做了些什么。无论黑白对错,都别遮掩。到时候人们翻开史书第一卷第一页,第一眼到的,就是咱们师徒两个人的名字。嘿嘿,比那司马迁和司马光,也不逊……”
这个理想简直比自组一支队伍,参与群雄逐鹿还要宏伟。那不仅需要一支如椽巨笔,还需要一副铁肩膀。张松龄自问担不起来,也没胆子往自家肩头上揽。驼背老军师却沉浸于他自己那宏伟的设想当中,一边捶打着老腰,一边哼起了戏词:“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
眼他起朱楼,眼他宴宾客,眼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饱。
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
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
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注2)
“把您老的盒子炮借我用用!”张松龄被歌声搅得心乱如麻,伸开手,向老军师借“驳壳枪。
“这可是……”沙哑的歌声立刻停止,老军师像被人窥探了宝贝一般,将手探进前大襟,捂住不放。
“放心,我不会拐了您的枪跑掉!”张松龄上前几步,自己动手去掏,“二十九军都这般模样了,我去了还能有什么用。把盒子炮借我打几枪,免得日本人打上门来时,我连枪都不会放!”
“我不是不放心你!”老军师被说中了心事,脸上有点发烫,“我真的不是不放心你。这枪是地道的德国货,比咱们上海兵工厂仿造的那些冒牌玩意儿,可是强得多了。借给你用用不打紧,一旦被魏占奎他们发现我这支跟他们手中的那几支,其实不太一样。又是一堆麻烦事情!”
“我找没人地方摆弄还不行么,要不,您在旁边着我!”张松龄握住装枪的木头盒子,连拉带拽。“您老人家啊,让我怎么说你,心眼全用这上面了!连买几把枪,都要短斤少两!”
“我这不是也为了省点儿钱么?”老军师嘿嘿笑了几声,无奈地松手,“比上海产的贵两倍呢!况且了,魏占奎他们几个,又不知道其中差别!这里边只装了十发子弹,你可别一下子给我搂尽了!一发就要五分钱呢!”
“知道了,知道了!”张松龄不耐烦地答应着,拎着驳壳枪,跑向了后山。此刻他满腹激愤,真恨不得日本人立刻打上门来,让自己拿着驳壳枪冲进敌群。拼死了就算喝醉,也省得到这么多人间龌龊。
“慢一点,慢一点儿。你学过怎么开枪么?等等我,我手把手教你!”驼背老军师终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外,找了个借口,拎着议事厅里那把激励士气用的盒子炮追了上来。“你先用这把,把我的还给我。这把枪里头也有十发子弹。你一枪一枪炼,别着急,先学会瞄准,再扣扳机!”
注:七七事变时,日军进攻卢沟桥。是二十九军三十七师二百一十九团坚持抵抗,拼死守住了阵地。随后,日寇要求严惩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将三十七师调离北平。二十九军答应下来,却一直拖延着没有执行。
注2:此曲是桃花扇中的曲目。明亡之后,柳敬亭等人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