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明天转移的方向和战术,薛剑强一言不发,只是盯着越来越晦暗的天空。
江辉发现他不对劲,问:“薛同志,你在发什么愣?”
薛剑强指向天空:“这天色,不大正常啊,我总觉得要降温了。”
江辉抬头看了一眼天边,说:“哦,是的,看这天色,今晚怕是要来寒流了。”
钟文育眉头一皱:“来寒流?麻烦了!”
薛剑强问:“怎么了?”
钟文育说:“寒流一来,山里的气温会降到零下十几度甚至二十度,石头都能冻裂,这种鬼天气在山区露宿,是很难熬的,我担心会有很多伤员和老乡熬不过去!”
薛剑强皱起眉头:“这山区就没有可供遮身的村落吗?哪怕是破败的无人村落也好啊!”
钟文育摇头:“没有,一个都没有。”
江辉说:“本来有的,但是去年鬼子玩归屯并村,将山里的村民强行迁到他们比较容易控制的地区,几个村子合并成一个屯子,拉铁丝网修炮楼,整得跟集中营似的,至于村子,早就让他们一把火烧成焦土了。”他狠狠地说:“那帮狗东西知道山民经常为我们提供帮助,所以故意将所有山村全部摧毁,目的就是让我们在山里根本就得不到任何帮助,没有一片瓦可以遮身!”
归屯并村是一条很毒辣的计策。关东军在东北跟抗日游击队打了将近十年,年年扫荡,年年大开杀戒,但抗日武装————尤其是东北抗日联军————却如最坚韧的野草般,割掉一茬又长一茬,杀不尽,杀不绝。最后日军祭出了归屯并村这样的毒招,用武力强迫自己难以控制的区域的中国老百姓全部迁到自己控制力度较强的地区,几个村子合并成一个屯子,外围拉铁丝网修炮楼,屯子里的中国人进出屯子要出示通行证,上山干活不准带干粮,在山里碰到陌生人必须立即上报,否则杀头。这一灭绝人性的策略很快就奏效了,抗日游击队跟老百姓的联系被割裂,无法再从老百姓那里得到弹药、食物、人员等等方面的补充,在日军的残酷扫荡之下纷纷崩溃。到1940年,东北抗日联军十一个军的主要将领要么战死,要么叛变,要么和抗联最后一批部队一起退入苏联,东北战场基本沉寂下来了。
日军在华北也碰到了东北战场一样的大难题,但凡还有一点血性的老百姓都有意帮助抗日武装,甚至从军杀敌,日军一年几次扫荡,抗日武装力量不仅没有削弱,反而越战越强。无奈,日军又用出了归屯并村这一招,四处修炮楼修公路,将抗日根据地割成无数小块,彼此孤立。罗山山脉很多山村也因此遭受灭顶之灾,要么被强行迁走,要么被屠村,这些古老的村落在法西斯野兽的狂笑声中,在升腾的火焰里,化为焦土,在山里活动的八路军没有办法再得到山民任何帮助了。
薛剑强说:“得赶紧找个山洞过夜啊,零下十几二十度的严寒,铁打的人都吃不消!”
钟文育摇头:“这方圆二十里,没有大型洞穴。”
薛剑强皱眉:“那怎么办?”
钟文育说:“只能各安天命了。”他扭头望向日军所在的方向,露出一丝狠厉之色:“不过,我们不好过,鬼子也别想好过,这样的低温天气也够他们受的!我打算半夜寒潮来了之后给他们来一次突袭,我要让他们连火都烤不上!”
薛剑强皱着眉头说:“夜袭什么的先放一边,赶紧跟大部队会合,想办法熬过今晚吧,如果大家都冻死了,就算我们消灭再多的鬼子也没有意义!”
钟文育顿时就露出不悦的神色,很不赞成薛剑强的话,但看在他提供的地雷消灭了那么多敌人的份上,没有说出来,但不高兴是明摆着的。
这大概就是和平年代的军人跟战争年代的军人的区别了吧。这年代的军人一直在强调奉献、牺牲、舍身报国,只要能消灭敌军,他们不介意以自己的性命作代价。历经百年战乱之后,中国人的神经已经被磨练得无比坚强,对人命看得很淡,哪怕是自己的命也不例外,就像现在,侦察连事实上差不多已经被逼入绝境了,即将到来的寒潮很有可能将他们全部冻死的山里,但他们考虑的并不是如何熬过这一关,而是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消灭更多的鬼子!
而薛剑强考虑的却是如何让更多的战友活下去,他始终认为,人只有一条命,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种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拖一个敌人下地狱的打法,恕他不奉陪。这是因为在他这个时代,中国已经拥有世界第一大陆军,第二大海军,第二大空军,这个年代的军人已经用不着去跟敌人短兵相接,舍命相搏了。而抗战年代的军人却连饭都吃不饱,子弹袋里的步枪子弹从来都是个位数,除了强调牺牲,不计一切代价消灭敌人之外,还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