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欣摇摇太师椅,神态悠闲,光绪在一旁心急如焚,偏偏奕欣不急不慢,过了良久方才叹道:“皇上虽登基十余载,但国祚不兴,举步维艰,内外掣肘,陛下可曾想过,西面所倚仗的是谁?”
满朝文武、宗社亲王,能将话说到这地步的也只有奕欣一人,即便光绪的亲爹奕譞亦不敢言,若是其他汉臣,只怕早已被光绪斥退。
光绪也一直把奕欣当做是自己的帝师,自从西太后前往承德,光绪隔三差五地便往恭亲王府跑,不止一次请奕欣出来主持大局,均被奕欣拒绝。因为奕欣知道,如实自己再次走到前台,必然不得善终,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呢。
光绪数出一批慈禧倚重的大臣,奕欣一一否定。奕欣道:“皇上,自古为上者,手中无兵权必然受压。孙毓汶、张之万等辈,不过走狗土鸡,徐桐、王文韶等辈,不过穷首埋经,西面最大的支柱,乃是李鸿章。”
光绪默默地点点头。
奕欣向暖亭中的灯笼,上面绣的是黑脸的尉迟恭和红脸的秦琼,奕欣指着灯笼道:“皇上,你且来这个灯笼,灯笼上绣的是什么?”
光绪抬眼去,这两位门神他倒认识,笑道:“尉迟敬德与秦叔宝,六叔,这种小事难不倒我。”
奕欣嘿嘿一笑道:“皇上天资聪颖,才智过人,自不必说。微臣就照着这个灯笼给皇上说个故事吧!”
又是说故事?光绪打起精神,因为每次遇到难题时,奕欣都是用古事寓今,对其裨益莫大。
奕欣娓娓道来:“当年李世民要先下手为强,抢在建成元吉二人谋害其之前动手,但在那个时候天下已经太平,李世民兄弟三人皆没有兵权,长安附近的重兵都被李靖掌控。李靖此人虽是山匪出身,却颇具忠心,一心为国为民,所以李渊才放心把兵权交给他。李世民派长孙无忌密会李靖,承诺只要他登上皇位,即便封李靖为王亦可,你想啊,长孙无忌那张嘴是出了名的‘铁嘴铜牙’,李靖却始终不为所动,不过他表明了一个态度,若是长安皇子间有事,李靖必定保持沉默,两不相帮。”
“李世民为难啊,即便手里有十八学士、瓦岗寨出来的英雄,却苦无兵勇,而太子却掌控着万余禁军,如何与之为敌?这时杜如晦出主意,在玄武门设伏,截杀建成元吉,而房玄龄呢,把玄武门的守将常何十八代祖宗摸了个遍,晚上在那个小妾的床上睡觉都弄得一清二楚。长孙无忌再次出马,一个小小的常何不过是个四品武官,被长孙无忌威逼利诱之后彻底倒向了李世民,这才有了后来的‘贞观盛世’。”
“皇上,不论做任何事,必须先沉住气,探明事由之根本,不论高处还是地处,都要明察秋毫。李靖不点头,李世民就不能做任何事,但人家抱的公心,图的是个名,否则李家王朝也有说不准的时候。而常何呢,小人一个,图的是个利,但小人自有小人的用处,也不能忽视。”
奕欣的一席话说得光绪醍醐灌顶,仿佛又见到光明在向自己招手,“六叔所言极是,但朕也怕李鸿章一家独大,尾大不掉。”
奕欣摆摆手道:“李鸿章若反,举手投足而已,人啊,年纪大了,不过就图个名声罢了。”奕欣不经意地又加了一句,“听说李鸿章之父丧后无谥,皇上留意些。微臣累了,该歇息了!”说完站起身拱拱手,便快步离去。
光绪一人留在暖亭中,躺在貂皮椅上盯着灯笼直到深夜。
……
李鸿章之父名曰李文安,曾任刑部司郎中、记名御史,此人性格内向,资质中下,政治无功,且早早去世,临死时不过从三品的文官,而李鸿章也不过三十余岁,尚未发迹。按清制,丧后能封谥号的必须是一品以上官员,一品以下官员除非特旨,例不授谥,李文安未得谥号合乎常理。
三日后的早朝,张之万等人仍欲对刘摩之事纠缠不清,光绪突然下旨,言李鸿章公忠体国,劳苦功高,实为国之柱石,民之所依,特封李鸿章长子李经方为天津粮道,授李鸿章之父李文安为紫光阁学士,特赐谥号“文端”。
文端,通常赐予理学家和为人方正的大臣。李文安已经逝去三十多年,现在给光绪给翻了出来,很明显的意思,皇上想要拉拢李鸿章。
李鸿章虽说是慈禧的死党,手握兵符,权倾朝野,自前几年左宗棠去世之后,在满朝文武中,无论是从地位、资历、功业、名望和实力等任何一方面来,都没有人可以同他匹敌。但凭借数十年宦海生活的经验,他深深知道“居高思危、伴君如伴虎”和明哲保身的道理,小心谨慎地自处于满汉大臣和慈禧光绪母子之间,对慈禧和光绪都始终采取着同样竭忠尽诚、毕恭毕敬的态度,即便此刻大权在彼不在此,依然极力做出一种忠顺的样子,丝毫也不流露一点怠慢浮躁的神态。
听完光绪的圣旨,李鸿章禁不住苦笑一声,皇上这不是在赏他,而是把他往火炉上赶啊!急忙忙出列道:“启奏皇上,家父去世已有三十余载,不再适宜追封,臣代家父谢主隆恩,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否则微臣万死不得其咎。”
光绪丝毫不顾及保后派一干重臣杀人的眼光,朗声道:“爱卿乃是四朝股肱,国家重镇,此时当得,朕已命翰林院丁正孚、尤启宝二人前往安徽,为你父修建功德碑,爱卿平身吧!”
得了,不受也得受,皇上坐在“正大光明”匾下面光明正大地拍起重臣的马屁,若是列祖列宗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