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瓘道:“不收。”
李郁应道:“是。”
陈瓘又目视伏在地下的儿子,对李郁道:“扶他起来。”
李郁扶起陈正汇,暗中捏了捏他的虎口,鼓励他坚强。陈瓘对李郁道:“你到外面看着。”等李郁出去,又问儿子:“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陈正汇颤声道:“我怕自己将来会违背父亲的教诲。”
陈瓘哦了一声,问道:“因什么而违背?名利么?生死么?时局么?”
陈正汇道:“不……因为一个人。”
陈瓘问:“什么人?”
陈正汇道:“杨应麒。”
陈瓘的眼光片刻没有离开过儿子的双目,仿佛是用眼睛在听话:“他对你很好?”
“我不知道,但我近来总感觉我的作为他都清楚,但他竟然没有遏制我的意思,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我有时候觉得,也许他在等我主动去找他。”
“哦?他希望你向他投诚?”
“这……好像不完全是这样。”
“那是什么?”
陈正汇抬起头来,说道:“父亲,这个人,要的也许并非逐鹿天下。”
“那他要的是什么?”
“也许……也许他只是在等孩儿去理解他的作为。”
“他什么作为?”
“他……也许他是想矫正自秦以下千余年来以法术乱正道的弊制。”
一直很淡然的陈瓘听到这句话也不禁全身一震,问道:“你说什么?”
“我看他行事,着眼点似乎不在权,而在制。只是他学力不足,所以有些事情做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陈瓘沉吟半晌,吃力地抬起手来,招儿子上前道:“过来,跟我说说这个杨应麒的事情。”
陈正汇跪行向前,伏在床边,握紧父亲的手,从汉部出死谷前后的大事说起,为陈瓘一一讲述。他说得不快,每逢陈瓘低眉沉思便停下,直到父亲眉目再展方继续述说。这一席话好长,虽然陈正汇已经删繁就简,却仍说了一个多时辰。儿子固然说得口干舌燥,父亲也听得极吃力。不久夕阳西斜,李郁拿了油灯、粥、药进来,父子两吃了,陈瓘小睡到半夜,便又醒来,让陈正汇继续述说。
李郁心道:“听这等要紧事务,大费心力!姑丈已是油将尽、灯将枯,如何经受得起?”但听话的人既不恤身,李郁便都不敢劝阻,陈正汇也不敢不说。
说完汉部发展的脉络,陈正汇又说起杨应麒的天地自然之学。父子俩谈的本是政治话题,为何突然扯到自然问题去了呢?要知在中国固有哲学中,政治社会与天地自然的变化息息相关,所以杨应麒对地球、太阳系、银河系等宇宙观念虽然只是停留在浅近、笼统阶段,但对李阶、陈正汇等人造成的冲击却极大!大到足以颠覆他们的某些历史观!对陈、李等人来讲,这些宇宙理论听起来异想天开,但因为杨应麒身处高位,学识广博,日常讲学之风也颇为严谨,因此便不敢轻易否定,而且以他的这套理论来检验航海之学、天文之学也无不丝丝入扣,更增加了这套说法的可信度。
中国传统的学者不似欧洲僧侣,对于大地为圆、天外有天的理论接受起来竟无甚困难。陈瓘听到宇宙大爆炸处便暗暗颔首,认为与先贤所传太极图之妙理暗通。他心力本来甚倦,但听到这里竟然精神奕奕。
好容易等陈正汇讲完,陈瓘叹道:“这人绝非胡种,已无可疑。只是他的师承学脉从何而来,大可推敲!”想到深处,眉头拧成一团。陈正汇和李郁看得心疼,却不敢打扰。终于陈瓘睁开眼来道:“笔墨,笔墨!”叫了两声,忽然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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