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珩连连叹息,颇为歉疚。第二日林翎启程北上。林家早已知道登州开港的消息,因此林翎此次去津门走的是欧阳适前些时候北上的路线,带了随从护卫,骑快马走官道,经过两浙路、淮东路,进入山东。
林翎这一路来所见所闻,当真可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与杨应麒在汴京所见的太平假象完全不同。
早在崇宁年间,道君皇帝便命童贯在苏州、杭州开设应奉局制作器用,凡所制牙、角、犀、金、银、竹、藤、装画、雕刻、织绣等物,应奉局局每日聚集的能工巧匠多达数千人,无不曲尽其巧。往往一件精美器物便要花费数十万钱,而所需经费、材料又都是直接从民间搜刮,江南民力由此开始困顿。
其后,赵佶又对花石产生兴趣,开始时只是每年命下吏进贡三本五本,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蔡京父子等大臣眼见皇帝好这个,无不落力巴结。从此运送花石的船只在大运河上络绎不绝,号“花石纲”。
崇宁四年,赵佶又命朱勔执掌苏杭应奉局,总领花石纲之事。朱勔的才干比童贯这个庸人高出十倍,是古今中外苛征盘剥的大高手!他到江南后严搜谨剔,无论士庶,只要听说谁家中有一石一木稍堪把玩,马上领健卒直入其家,用黄纸表封作记号,指为御前之物,命其家人善加看护,稍有不慎,立即被加以大不恭之罪。搬迁这“御前之物”时,又定要拆屋推墙而出。其家人若有一言一物稍异,立即指为不祥,送官下狱,有的甚至因此而招徕灭族之祸。凡是被花石纲牵连到的家族,中产破家,小康者甚至要卖儿卖女以供其事。而花石纲从江南运到汴京,一路费用粮饷均从运河沿岸索取,押运花石纲的将官、船夫恃势凌暴沿岸州县,豪夺往来商船,把一条极为繁盛的内陆商道搞得乌烟瘴气。
林翎过了淮河,景象仍未改观。这几年里宦官杨戬得宠专权,与梁师成等相勾结,立下败国恶法:命爪牙向民间索取田契,问此田契从何而来,自甲之乙、乙之丙,展转究寻,一直问到田地来源无法说明,然后便指此土地所有权为非法,度地所出,增立赋租。这恶法从汝州开始,不久蔓延到京东京西、淮西淮北,将良田、废提、弃堰、荒山、退滩及大河淤流之处都囊括殆尽,横征暴敛过于强盗。以至于中等州县在常赋外还要增租钱至十馀万缗。这些地方的自耕农甚至部分地主都被这等苛政盘剥得几乎连生存都成问题。
林翎到达登州时,见衣衫褴褛的男女相扶于路,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京东东路逃来的,因听闻海外有活路,便成批地往登州这边拥。王师中害怕流民闹事,在幕僚的劝导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这些失去土地的流民坐着清阳港的船只“偷偷”出海,总算保得眼皮底下清净。
林翎到清阳港后先来拜会刘介,问起杨应麒之事,刘介却三缄其口不敢提起。林翎心中更沉了,从清阳港登船,到了津门,自有林家留在津门的仆佣接应。
津门比之大宋州县气象完全不同:这几年来,汉部所课税金除了用于军政以外,尽数投入在修桥造路、安民置村等基础建设上。从大宋流入的贫民大部分是又听话又能干的破产农民,对生活期望极为低下,分到了土地拿到了农具马上干活开荒,在第一季收成之前需要汉部政府监督下的商户“劝农坊”供给种子和口粮,但第一季作物一收上来便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陆续向汉部政府偿还那笔低息债务了。
林翎到来的时候,复州的荒地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新流入的移民便一波又一波地向辰州、开州和辽口迁去。短短几年时间,辽东半岛的胡风已经极淡,刚来到的人简直分不清这里是山东还是辽东。而津门的发展也由大爆发转向平缓上升,虽然在杨应麒心中它仍然是个“小城市”,但在林翎眼中这个港口已经相当繁荣了。
“阿大!”林翼的一声叫唤打断了林翎的思考:“你怎么来了?”
“我在南边听到一个消息,便赶来问个究竟。”
“消息?”林翼压低了声音:“你是说……七将军?”
“不错!”林翎急问:“他到底怎么样了?”
“七将军他……唉,阿大,你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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