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到了秦国,嬴政将他当做普通人一般,若他有满腔已经鳖了多时的长篇大论,就须得自个儿说出来,嬴政不受他手刻与羊皮,反倒一切让他亲口直言,韩非本来聪明,一明白嬴政意思,心下也感激,又不愿负了他知遇之恩,不止在王宫之时与嬴政谈话已见流利,每日回赵国馆驿,还会自个儿念书许久,刻苦勤练口舌,成效明显。
嬴政点了点头,又与他说起禹缭之事。“禹公当年与你恩师有故,你若得闲之时,可与他多加亲近一二!”
如今禹缭为尉一事已成定局,虽有秦国各大贵族与朝臣进言,但嬴政心志坚定,不是轻易会被人支援之辈,韩非心中知道他是打定主意要将禹缭师徒留下来,听他说这话,知道嬴政是觉得他初来秦国,根基极浅,再有郑国一事恐遭人为难,在与他找靠山,心中不由感激涕伶。韩非这一生大多遭受人冷眼与嘲笑,纵然是韩国之中自己的骨肉至亲等人,心里亦是瞧他不上,明里暗里没少欺辱过他,嬴政的心意顿时令他恨不能誓死以报,自然连连答应。
禹缭师徒走马上任,嬴政背地里已经开始着手布置谋间之事,虽说当初禹缭主意是好,可是这谋间之人却是极难寻找,为间之人若是被发现,恐怕难逃一死,就如当初的郑国,韩王用心被人揭发之后,秦国之中呼吁处死郑国之声浩大,而今各国对秦人虎视眈眈,若是事败,谋间之人难逃活命!
嬴政召集众人,为此事妥当人选而斟酌,应召前来的蒙骜等人亦是满脸凝重之色,禹缭却是满不在乎的拂了拂银白长须:“无妨,老臣师徒自来秦国得大王重,一事无成却先得恩惠,此事就由子敖去!”众人对他此言有些惊讶,嬴政却是早已猜到。禹缭一把年纪,还出仕,不是为名利就是另有所图,而这两者他若当真如同魏辙所说,最少有百岁高龄,一百年前又曾在魏国出仕,那他两者俱都不缺,唯一的目的,他应该是为王敖而来。
王敖初来乍到,若想居高位服人心,他就得立下大功!而灭国之军功,无疑最大!
李斯安静的跪坐到案几之后,低眉敛目,心中如乌云堆压,深恐嬴政目光落到他身上,因这为间之事他也不是头一回为之,先前吕不韦就因他卧伏于身边,四处暗算最后自掘坟墓,李斯口才与心计自然是不用多说,原本他对于自己能立下这等大功心内也不是没有沾沾自喜的,可此时一旦又有了这种用命去拼富贵的机会,他却深恐嬴政头一个将他给记挂上。当年呆在吕不韦身边,是他绝境之时拼命一博而已,日日不得安心,深恐哪日自己身份被人揭发不得善终,那样的日子他实是过够了。
嬴政先前对他所为也颇满意,李斯原本还飘飘然,可此时却深怕被点了名,只恨不能将头脸都埋进胸前去,不叫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他原本是楚人,又是曾有过为间经验,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他都是前去楚国说服李园闹事的最佳人选,楚国之中他有亲故旧交,纵然回楚,亦是显得名正言顺。李斯越想,越是觉得心里发慌,先王为间者,最后没几个能得善终的,纵然是大名鼎鼎,出身鬼谷的苏秦,最后也因为间之事,得车裂之刑而死!纵然苏秦在生时口舌灿生花,最后亦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而已!车裂之刑李斯曾亲眼见嫪毐受过,那样的情景,旁人生受也就罢了,若是落到他自己身上,便是想想也胆寒的!苏秦纵然如此,更何况是他李斯,何德何能敢与鬼谷之人相比?
他正害怕之时,却冷不妨听禹缭自行请命,顿时心中不厚道的松了口气,连忙将背脊挺直了些,引来对面跪坐魏辙咧嘴一笑。他虽没发出声音来,但那表情怎么瞧都像是在嗤笑他,李斯脸颊发烧,心里越发觉得这老魏头子可恶,不过纵然是丢面子也比丢面强,他心中虽然不好意思,但仍厚了脸皮,装出认真恭敬的样子。不过到底事情还未尘埃落定,是否王敖出使如今说来也嫌太早,李斯心情复杂,忽喜忽忧,倒没多久就将魏辙的嘲笑掷于脑后。
“此行危机重重,禹公还请三思而后行!”嬴政虽知禹缭打算,但此行实在太过危险,王敖此去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楚,嬴政心里不论是否赞同禹缭方法,但他却要先将态度摆在前头,免得失去一个好不容易得到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