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除非你快死了。

脑袋疼得厉害，流了很多血，她觉得这辈子的血都快流干了。

很久没这么疼过了，自那场战争之后。

她亲眼看着那只猴子对着那条龙露出了自信的微笑，然后一个筋斗，就再也没回来。

她也是亲眼看着，那条龙为了那只猴子，任凭被三味真火焚身，也没掉一滴眼泪。

而她仅仅是在一旁看着。

所有的人都在祝福他们，默默的，打心底的，从来没有人想到过她。

她多恨，明明是她先认识他的，明明是她见证他的成长的，为何却比不上那条龙。

每当回想起没有那条龙的花果山，她都会忍不住弯起嘴角。

她只是个小妖，小小的，不起眼的妖怪，自她来到这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背负起她应有的使命。

天不降水，万物枯竭，刚出生的小鸟嗷嗷待哺，他们不会知道出去觅食的母亲已经死在了路上。他们用尽全力嚎叫着，脖子伸得长长的，希望等母亲回来时自己能吃到第一口肥硕的虫肉。

在阿乌的记忆中，他们挣扎了两天。

无论他们怎么叫喊，怎样伸长脖子探出头去，都看不见母亲的踪影。

而饥饿却一刻也未曾远离。

最终，亲生兄弟姊妹终究没能一起再等下去。

她忘记了是谁先把魔爪伸向亲生的兄弟，只记得，那只弱小的雏鸟被他的兄弟撕破内脏，小小的窝里弥漫着血液的清香。其他的兄弟姊妹们再忍不住了，互相撕打起来，妄图喝光对方血管里最后一滴甘泉。

她有些淡忘了当时的情景，大概她也厮杀了吧，否则她也活不下来，而且她肯定还吃了自己的姐妹兄弟的血肉。等她记忆再度清晰的时候，只剩下她和一个身体健壮的哥哥。

她的哥哥在啃食身边死去的兄弟的残骸，喙上满是血迹，可他却笑着，一口，一爪，把他们的血肉送进自己的嘴巴里。

她有些反胃，向后退了几步，险些从悬崖上掉下去。

她的哥哥扭过头看她：“你在害怕？”

她不语。

“怕我把你也吃了么？”

她依旧警惕的看着他。

“如果你想过过来分半杯羹，或者等到我肚子再叫的话，我一定会像杀掉他们一样，撕裂你的肚皮！”

她害怕极了，想要逃走，但，唯有学会飞翔才能离开这建在悬崖峭壁上的鸟巢。她还太小，翅膀还没长大，根本就不能飞，如此下来就只剩下一条路，被她的哥哥啃食个干净。

她紧紧抓着鸟巢的边缘，身体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

她看着他把兄弟姐妹的血肉吞蚀干净，冷笑着向她走来。他的爪子那么锐利，还滴着同胞的血。

她害怕的闭上眼，松开了狠抓着鸟巢的爪子。

她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肚皮被自己亲哥哥撕破吞掉肠子的模样，所以她宁可摔死。

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并且在百年之后，拥有了一副漂亮的皮囊。许多大妖怪争相讨好，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可她仍然孤独了几百年。

没有伴侣，也没有朋友。

因为后来他们知道了，她有个哥哥，很牛逼的哥哥，当上如来宠物的哥哥。

然后，就丢下她自己，逃走了。

“我堂堂金翅大鹏，居然有个妖怪妹妹，被传出去，我还怎么在天上混？”就因为这么个蹩脚的理由，大鹏鸟一直在追杀她，却又享受着捕猎者的乐趣。他不杀她，只是把她爱的人一个个全都杀掉。

他想让她知道，逃脱他的手掌心，就算活下来，也不会好过。——这是身为如来身边宠的尊严。

她因此一直生活在噩梦中，她的性格在这场噩梦中扭曲了，她变得甚至不排斥大鹏鸟的血腥行为，只要是在大鹏鸟追杀她的时候临阵脱逃的，她甚至会自己解决他。

“看来你也知道，那些家伙是根本靠不住的”大鹏鸟倚在树上看着阿乌。

阿乌不语，掏出丝帕把手上的血迹慢慢擦干净。

“你明知道逃走没有好下场，也知道永远都斗不过我，为什么还要走？”

“不走，难道让你杀么？”

大棚笑了：“我可以不杀你，只要你跟我上天去”

“我不会去的”

“呵，你还对这个世界抱有什么幻想？只有绝对的地位和权力，才能让你活得更快乐，更长久”

阿乌平生第一次抬起头看着她的哥哥：“我只是想看看，这世间到底有没有肯为了我不怕死的男人，如果我能找到他，就算是死也值了”

“哼，愚蠢！你会死的，而且是死在我的手里！”大鹏咬着牙说道，然后扬起翅膀飞走了。

就这样，她一直一个人，一直在寻找另一个人，直到多年之后，她碰上了一只猴子。

一只。。。白痴的猴子。

“你为什么没有手？”猴子好奇地看着她。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去看他，梳理着自己美丽的翎毛。

“唉？你的毛好奇怪哦~”猴子歪着脑袋看她。

“你有完没完！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她忍无可忍。

猴子眨眨眼：“世面？是什么？”

“那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猴子抬抬胳膊跺跺脚，又嗅嗅自己的尾巴，摇了摇头。

阿乌想一头撞死了。

“真是个笨猴子！”

“啊？猴子？你是在叫我吗？我原来是一只猴子！”

她气到无语，只得扑闪着翅膀飞走了，隐约还能听到地上猴子的喊叫声，她向下探了头，只见那只猴子呼喊着追逐着她，仿佛也能像她一样飞起来似的。

真蠢。

“喂！你也是猴子吗！会飞的猴子吗？”

而且他还不知道自己很蠢。

这就是她第一次见到他了，一只高贵的鹏鸟与一只渺小的石猴。任谁都不会想到，有一天，鹏鸟宁愿变成一只乌鸦，也要追随在他身后。

她还记得那天，阳光明媚，风和日丽，草长莺飞…血点四溅。

大鹏鸟在她面前又杀掉了一个男人。

她冷眼以对，毫不在意。

大鹏问她：“你还要再找下去么？”

“你不也很享受杀人的乐趣么？”她说。

“可我更想杀了你！”大鹏突然掐住她的脖子：“老实说这无聊的游戏早在两百年前我就已经玩腻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你那么乐在其中！”

“你这种没感情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我没有感情？”大鹏笑了，捏紧了掐着她脖子的手：“那你呢？我在你面前杀掉你的男人，你连眼都不眨一下”

“那是因为他们对我也没感情，还有，纠正一下，我眨眼了”她依旧平静。

“呵，愚蠢的幼雏，只会在乎一些无用的东西！若是这世间真有感情，百年前母亲就不会弃我们而去。连最真挚的亲情也就如此，你还在抱什么希望呢？当然，还有你烂到发霉的爱情”

她生气了。

一掌拍掉大鹏的爪子，露出自己铁一般成长得健硕的臂膀。

大鹏冷笑着：“你想杀了我么？”

“早就想这么做了”

“你也只是试试而已，只可惜，今后你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

大鹏同样露出了他的臂膀，以及他尖利有力的爪子。

他们厮打在一起，相互之间毫不留情。

相同气味的血液混合在一起落在两人身上，没有任何人在意，因为他们不在乎流血，在乎的只是能不能杀掉对方。

结果猜也猜到了。

她狼狈的趴在地上，破碎的羽毛洒了一地。

大鹏仰着脖子，站在她面前。

“我说过的，你会后悔的”大鹏鸟趾高气昂。

“是啊，我后悔了”她咬着牙：“后悔当初兄弟反目，没有和他们一起绞死你！”

大鹏发怒了，上去就是一爪子，活活折断了她的翅膀。

她再也没力气讽刺他了，只能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惨叫出来。她知道，她叫得越狠，大鹏的快感就来得越猛。她宁愿在受不了疼痛时绞断自己的舌根也不愿他得逞。

大鹏鸟还在不停折磨着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猛虎抓住的一只兔子一样无助、弱小。

她突然觉得很不甘心，不甘心在死之前都没有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男人，哪怕是只保护她一分钟。

身上的痛觉渐渐远去了，她张着嘴，朦胧之中看到了一层薄薄的曦雾，透过那雾看，是一座高入云端的山峰，悬崖峭壁之处突兀出一盘杂草，仔细看才发现是个鸟窝。

美丽的大鸟互相喂食，并一一用它们松软的绒毛抚过每一颗蛋。

这是一对恩爱的夫妇，正在孕育它们爱的结晶。

没错，这就是她的父母，也是他的父母。

未破壳之时，他们紧紧靠在一起，分享着母亲的体温。小小的心脏一同跳动着，他们感受着彼此，缓慢的蠕动，伸展，破壳，呼吸。他们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他们的血管里流的是相同的血液，他们会是父母不在之后，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兄弟姐妹。

她不想再看了，她闭上了眼。

她希望她死之前不要再看到之后的画面，她想永远活在那颗蛋里，活在母亲温暖的绒毛下，从来都没有破壳而出。

大鹏的爪子依旧狠狠地落在她的身上，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伤口。

她快死了。

她把脸贴在地面上盖住自己的一只眼，等着大鹏一爪子抓碎她的脖颈。

可他半路收手了，不，应该说，被迫收手了。

她被人拽起来，狠狠吐了一口血。

“唉？小鸟，你没事吧？”

你大爷的你看我像是没事的吗？

她狠狠瞪向旁边的人，却只看到了一只猴子，一只眼熟的猴子。

“是你？”她从来没觉得如此丢人过。

“原来你还记得我啊小鸟”猴子貌似很兴奋，可她分外想要找块豆腐撞死。

她扭头看了看四周，早就没有了大鹏鸟的踪影，于是抓过猴子问道：“大鹏呢？”

猴子歪着头看她：“大鹏？大鹏是个什么东东？”

她想撕裂这猴子的嘴。

“哦！我知道了，你说的是那只小小鸟？哦不，或者我们应该叫他的学名——秃鹫？”

“秃鹫？！”大鹏若是知道有一只猴子叫他秃鹫肯定会气得毛都竖起来。

“唉？我又说错啦？”

“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哪！”

只见猴子从耳朵里掏出一根绣花针，到他手里慢慢变大成为一根铁棒。

“那要问我的金箍棒喽！”他摸摸棒子：“你把他打到哪儿去了？”

阿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噎死在这。

天啊，这猴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基因突变啊？突然能一棍子把大鹏拍飞，绝对不是练两年武术就能做得出来的。

而那只猴子对这件事不以为然，拉着她要她去看看他引以为豪的家乡。

一到那座山，她惊呆了。

满山的妖魔，就像是这满山的花草，遍布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他们在这幅自然画面中没有任何的违和感，仿佛这画面就是因为他们才完整，才真实。

“他们。。。”

“他们都是我的家人”猴子脸上满是幸福的表情，她从没见过的，也是从没拥有过的。

她居然开始讨厌这种氛围，不属于她的，她融不进去的氛围。

“你愿意来吗？”

她看向他，他笑得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