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北洋通商大臣衙门。
总督卫队们,在衙门口排成了整齐的四列横队,掌着洋号,举着总督大臣的节旗。所有卫队士兵都肩着洋枪,肃静的站立。一个按着腰刀的小武官正在队伍前面走来走去。
衙门口的青龙门,白虎门全都大大敞开,督署僚佐都在门内人头涌涌的等候着。只有李鸿章还按照礼制守在自己节堂内。北洋通商大臣例挂钦命衔头,不需要亲迎钦差,见面也是平礼。再加上他军国重臣的地位,就算他不挂钦差衔头,又有谁敢挑他这个眼了?
往曰里,督署衙门除了迎接几位红王爷出京,才摆过这个仪仗之外。这次两位钦差练兵大臣出京经过卫里,居然也是这么郑重其事,大张旗鼓。却不知道李鸿章安的是什么主意。
在等候的僚属当中,袁世凯也在其中。他穿着同知的补服,在人群当中一点也不显眼。说实在的,那些淮系老臣,还有意无意的离他这个新进远一些儿。袁世凯窜起太快,就算他袁家算是淮系元老之一了,但是还很不让人待见。这次剥夺了他统带的庆军,不少人还幸灾乐祸呢。
不过今儿,袁世凯和要来的钦差大臣之一比起来,这个发迹速度,当真是小巫见大巫来着。
袁世凯是从汉城搭海船来的,此时就面无表情,静静的微微躬身等候。周围低低的小声议论,他象浑然没有听见一样。
“好嘛,一个从西安起复回来的满洲将军,等于赋闲了十来年的总办钦差练兵大臣。估计现在得了这个差使,眼睛都是绿的,朝鲜小地方,还不要给他刮得天高三尺?”
“什么练禁卫军,都是笑话,据说要练两万兵?就靠着庆军那六营人能成事?咱们千辛万苦,不过维持了五六万陆师,一年大几百万的银子下去。现下就算指拨了津海关二十万,中枢再补贴十几万。一年三十多万的饷,够养几个兵?还不够两位钦差大老爷装自己荷包儿的呢。我看哪,朝廷这是摆明了分咱们北洋的权!练兵不练兵的,倒在其次。”
“这世道,练什么兵也是白忙!练出来了,还能打得过洋兵不成?破船不沉咱们就慢慢划吧……”
“一个袁慰亭,一个满洲将军,一个活二百五……这下有笑话儿看喽……”
“你倒说说,这次袁慰亭他,到底是靠着哪边?我估计他和那活二百五,这次梁子结得不浅!”
话语声音,有意无意,都让袁世凯听见了。却象根本没有入耳一样。
哼,走着瞧吧。这朝鲜地面儿,到时候还不知道谁说了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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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洋督署,人心涌涌的等候时候儿。钦差大臣的车队,也逶迤进了卫里。
这次的队伍,是异常的庞大。徐一凡的基本队伍倒是很少,首先他的家眷就没有和他同途行进,而是在王五的护卫下走的水路。其次就是他的僚佐,多已经分散出去了。李云纵拿着他的钦差关防行文,已经在燕赵旧地开始招兵。而唐绍仪则在天津上海两头跑,筹备物资和按照詹天佑徐一凡开的单子,购买军火。还少不了和南洋方面联系,不少事情,还需要南洋李家出力。詹天佑带着张旭州和部分学兵,还有大量的南洋青年,已经同样拿着他的钦差关防行文,直奔平壤而去。
徐一凡同时也给韩老掌柜去了信,詹天佑张旭州还有南洋青年,在平壤筹备营地,选定工厂厂址,探矿铺路等等工作,先期需要的物资支援,还有国内招募的小工输送,能走陆路的,就由大盛魁在东北的货栈商号,跨过鸭绿江源源不断的支应。还要求大盛魁在鸭绿江两岸,大同江两岸设立了转运的货栈。因为不少走水路的物资输送,也要用小船驳进江里,然后卸货分发转运。大盛魁的现成物流人才经理人才,为什么不利用?至于要花多少钱,让韩老掌柜和大管家唐绍仪结算去。
这样七折八扣下来,他的基本队伍差不多已经分派完毕,现在他的卫队虽然还有几十人撑着场面,但是这多是他在京城,在陆续投效的,有过军事基本训练的年轻人当中挑选的。不少人还是他麾下学兵,辗转介绍来的。反正这样任用私人,也是清季惯例,倒没有什么招忌讳。
比起他轻车简从的寒酸,他的顶头上司荣禄可了不得。陛辞前后,他奏派奏调的总办随员,怕不是有一百来号人!满清宗室子弟挑选的所谓骁锐青年子弟,也有七八十号人。为什么不走最方便快捷的水路而起旱下天津。也是这些随员们闹的。走水路不过是封船官用,小火轮一拖,嘟嘟嘟嘟的就到了。还有什么好生发的?
起旱下来,经过一路,都可以向地方要供应,要车子,要马,要挑夫,经过一个州县还有应酬门包儿。这发财的机会,傻子才放过呢!他快两百人的随员队伍,车马就要了快三百,加上越来越多的挑夫队伍,一天走不了三十里路。到了晚上,这些旗人宗室随员太爷们,还到处号房子,赶房东,逛土窑子,喝酒赌钱。闹得是一个乌烟瘴气。
徐一凡不朝他们那里凑,每曰宿下来他的小小队伍都是静默无声,到了晚上关门给新加入的这些随员卫队上课,有时讲讲天下大事,有时讲讲朝鲜风物。这些本来就冲着徐一凡在南洋英雄事迹而来的年轻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他如此做派,那些旗人宗室们,谁还鸟他这个汉人帮办大臣了?眼皮夹都不夹他一下儿,整个是他如无物。倒是和刻意结纳他们的上官荣禄打得火热,一副上下和揖的气氛。
甚至连荣禄都没注意到,每天晚上,到了人们入睡之后,一骑骑快马,悄悄的来到徐一凡驻扎的行辕,又悄悄的离去。徐一凡的布置准备,在他们还醉生梦死的时候儿,就已经扎扎实实的展开了。
路上再怎么尽着耽搁,也有到了天津卫里的一天。钦差车马煌煌,一进卫里,就有练军军官迎接着。一应体制,都是例行,跪接跪送,报手本唱名。一路过来,象唱戏一样好看。荣禄要摆他练兵大臣的威风,骑在同样赏得有紫缰的高头大马上,在他从西安带来的戈什哈卫士的簇拥下,风一般的卷过天津城内大道。一路过处,路人纷纷走避。不怕他,还怕后面马上那些跟着的黄带子红带子呢!京畿之地,谁不知道这些人物比蝗虫还要强大?
这些满人子弟,有的勉强能骑马,有的只能坐走骡。周围都是好几个随从伺候着,有的臂着鹰,有的拿着唾筒,还有身上专门帮主子揣着鼻烟壶水烟袋的。荣禄在前面走得快,他们在后面跟得稀稀拉拉,叫苦连天。只有徐一凡带着的随员车马,还有个队伍,紧紧的跟在后面。徐一凡也没从自己官车当中露面,只是从窗帘缝中瞧着那些旗人子弟。脸上的冷冷嘲讽微笑,掩也掩不住。
气数尽了,就是气数尽了。再多的心思,不过也是白费罢了……
转眼间这支古怪的队伍就到了北洋大臣府,通传的声音才响起。指挥督署卫队的武官就大声下令:“升炮,掌号!”
排头练兵,顿时滴沥搭拉的吹起洋号,练兵们一概竖枪平胸行军礼。炮手火绳一亮,蓬蓬蓬蓬就是七声抬炮响起。满院子等候的督署僚佐们哗啦啦的打着马蹄袖子:“臣等恭请圣安,参见钦差练兵大臣!”
荣禄从马上跳下,马刺踩得咯吱咯吱作响,在戈什哈的簇拥下大步过来。真有个威风劲儿。等也不等同样是钦差的徐一凡一下。徐一凡这时也停住了马车,笑吟吟的跳了下来。看着荣禄做派,不过付之一笑。荣禄本人是拿住了架子,可惜后面宗室随员们没给他涨脸。洋号一响,抬炮一放,有的骡子马居然惊了,噼里啪啦的就往下掉。这些大爷们还不是破口骂出来的都是脏话儿?
荣禄假装没看见,大步走到行庭参的官儿们面前,扬着脸大声回答:“圣躬安!”
这时的李鸿章也在几个心腹的簇拥下,来到青龙门内,等着和钦差大臣们行平礼。看着眼前闹剧,和身边杨士骧对望一眼,两人都微微摇头。